壹、從一齣戲開始(困惑的實習教師)故事從一場即興的舞台劇開始,我的角色是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國中實習教師。即興的舞台劇,沒有死板版的劇本,只有預定的場景情境,劇情隨時展開。演員彼此之間必須相互詮釋,依此做出反應。在這個即時互動的過程中,教師角色佔有主導性,所以我的詮釋與行為引導著整個表演的方向。由資深學生變成菜鳥教師,從講台下到講台上,但心中並沒有太多焦慮或不安。既然是一個「實習」教師,只要依循著從前觀看過的「教師形象與教學戲碼」演出,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紕漏。
某天上課時,一位平時課業行為表現都不錯的學生趴在桌上,於是我走過去叫醒她,問「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其實這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我當時不以為意。但真正給我衝擊的是幾天後的另一次上課,在我印象中頗為調皮、有點散漫的一位男學生也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站在講台上,大聲地叫醒他,說「已經上課了,還睡!想睡就到外面洗洗臉!」。正當他蹣跚地走出教室時,旁邊的學生才跟我說:「老師!他今天身體不舒服,早上就已經這樣了」,剎時間我愣住了,我的「推測」錯了!等他回到教室,我才真正做出「適切」的反應:詢問情況,讓他繼續休息。(碩士論文)
掌握學生學習狀況的戲碼,對一個教師的演出來說,再自然也不過。但暫時離開了舞台,作為一位想要「演好教師」的人,我開始思考「為什麼類似的情形,我卻有不同的反應?哪一個才是我要的?」
雖然以經驗來判斷,那位男同學的確「比較可能」是上課打瞌睡,然而我直覺地把推測當作事實,武斷地做出判決。設身處地,如果自己身體不舒服在課堂上睡著了,生理的痛楚之外,竟然還要遭受不明不白的委屈,心中作何感想。我一再為自己的先入為主感到羞愧,也開始反省這樣的「類型化」思維。即使我的「預測」可能有90%的準確率,但因為10%的誤判,我可能傷害了一位學生,在他需要關心、協助的時候,得到的卻是責罵。因為我太相信自己對他的「瞭解」,以一個「調皮、散漫」的學生類型去做判斷,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幾天後,這個學生又開始活碰亂跳,我始終沒有問他當時的感受,只是再有同學在課堂上睡著,我會先問清楚原因。然而在許多我未注意到的地方,我可能依舊武斷,自以為是地建構「我的世界」、「我的看法」。(碩士論文)
鐘響,舞台上的正式演出暫時落幕,但演員們之前的互動,已然形成下一次演出的「前情提要」。「前情」一天又一天地累積,即興的舞台劇也逐漸有了一個穩定的結構,互動也越來越制式化。然而舞台上的演出並不全然來自於台面上的表演與劇情,很大一部份來自後臺。後臺,是演員休息、思索與準備演出的地方,我也在後臺充實自己,請教其他教師,或者觀摩其他人的演出或劇本。
某天我讀到鄒敦怜(2001)於《聯合報》的一篇文章〈神秘的十六號〉,內容描述一位教師在辦公室總是不斷誇獎她班上的十六號學生,作者長期聽到這位學生的豐功偉業,心中不禁充滿好奇,於是藉由代課的機會,想要好好認識這位學生,想不到接觸到的十六號,竟然沒有一項符合之前的預期,反而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學生。但作者認為這是自己教學的問題,因此對這個學生加倍地關心、鼓勵,而且給她許多表現的機會,上課時即使很多同學都舉手想發言,作者還是刻意地保留機會給她,希望她能有「應有的表現」。終於,這位十六號學生逐漸改變,而且有令人刮目相看的進步。當作者高興地與其他教師分享這樣的喜悅時,才發現原來當初大家口中的十六號學生,早已經轉學了,現在班上的十六號,是其他學校轉來的問題學生。當然結局很完美,符合教師的自我應驗預言,這故事告訴我們不要放棄任何學生。但令我訝異的是,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竟然讓作者對這位學生百般寵愛,用耐心期待她的轉變。我不禁假想,這個學生之所以能改變,是因為她非常幸運、得到上天眷顧,假如當初不是這樣陰錯陽差的誤判,這位轉學生在教師眼中會是如何?教師又會如何對待他?對於其他學生,這樣「誤判」所造成的偏愛,是否公平?往更壞處想,假如當初作者從旁得知的「十六號學生」是充滿極度負面的評價,結局又會是如何?(碩士論文)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即興舞台劇是最單純卻也最困難的演出。在一個社會情境中,互動者必須具備一些分類架構,以辨別人事物與社會結構,理解眼前的事情,才能在情境中採取對策(張君玫譯,1996:257-258)。師生互動的情境亦是如此,師生雙方判斷情境,依照自身的經驗與分類架構,儘可能正確地詮釋別人的舉動,然後籌畫自己的行為。在教育的舞台戲碼中,我與學生進行著同樣的互動,也引發我在後臺對演出的反省及疑問。
我以內心潛在的「學生類型」或「印象」為基礎去思考、詮釋與回應,但結果卻有極大的差異,為什麼?對學生分類雖然是有效掌握資訊、迅速做出決定的方法,但分類又是不知不覺發生的認知過程,教師是否能夠察覺其中可能的偏誤?或者在將想法付諸行動時,有否過度自信,驟下斷言?畢竟學生不是石頭,而是活生生、有感覺的個體。另一方面,分類的目的在於認知,人們不會做無意義的分類,那麼教師在分類學生的時候,是依據哪些特質?他們重視這些特質的原因是什麼?(碩士論文)
思索這些問題,讓我想要重新修正自己的角色,瞭解在演出中的適當表現,以及跟其他人的互動是否符合「理想劇本」。這也形成了我後臺修行的另一個延伸 — 「碩士論文: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暫別實習,重新恢復學生身份,回到師大就讀碩士班,然後抱著上述疑惑與困擾,觀察另一位國中教師與學生們共同演出的戲劇。在那個場域,我的身份是「觀眾」,而且相較於學校行政人員或家長這些「觀眾」,我是一個與師生演出沒有直接關係的旁觀者。
貳、觀眾與劇評(寫報告的碩士研究生)民國91年9月到92年4月,我以一個觀眾的角色進入機會國中的二年十四班。透過觀察與訪談,在前臺與後臺之間,瞭解小花老師如何面對學生,如何引導學生進行演出。我觀察了教育舞台的情境、班級的日常劇本、教師與學生扮演的角色、訪談這些演員們的想法與觀點。扮演教學現場的教師,究竟面對哪些難題?承受哪些壓力?她的教學與自己的成長過程、外在壓力、學生組成有什麼關連?這段期間,我試著從教師成長背景、教師教學觀、外在壓力、家長教育程度、家庭社經背景、性別、學業成就來解釋教師分類與互動行為。正如同觀眾想在戲劇中找到「情節主軸」、「邏輯關係」以及「引伸意涵」,我也在教育舞台的師生互動之中,試圖發現一些連結與關係。但同樣地,跟許多「看戲的觀眾」一樣,觀眾有他們期待或偏好,我從「分類」這個預設的角度去觀察、詮釋我所見的一切,因此我看到的往往是「想要看的」、「應該看的」,甚至可能是我「幻想」出來的。而當時,我認為自己已經「看到」我要看的,而透過進一步的分析,應該大概瞭解其中的關連。仰仗著一週數節跳躍式的觀看,我寫下自己的劇情紀錄與分析心得,形成我碩士論文中的「研究發現」。
第一節介紹小花老師的經歷、信念與感受到的難題和壓力。第二節呈現教師對學生進行分類的事實,並討論學生分類的結構特性與隱含的意義。第三節進一步探索深層的學生分類架構,以及依此形成的師生互動模式。第四節則討論「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與學生特質、班級型態的關係。(碩士論文)
這幾個部分固然成為了碩士論文的主體架構,其中也呈現出一些關連性。但當時作的這些描述或評論,就如同一個涉世未深的青少年觀眾看一齣充滿人情世故、悲歡離合的戲劇。他或許可以認真地做筆記,探討戲劇的時代背景,表列其中的複雜角色,描述情節發展概要,搜尋編劇與演員的經歷資料,可能還對服裝、對白、動作做一些分析。然而,再詳盡的分析,都無法幫助他體會劇中的「鄉愁」,縱能透過想像去揣摩,那種感同身受的強度遠遠不如有離鄉背井經驗的觀眾。我當時寫下了小花老師的成長背景,可是我難以體會「婚姻生子如何造成她教學信念的轉變」;我描述她所遭遇的難題與壓力:「心理的需求」、「學校的規定」、「家長的要求」、「有限的時間」、「開放的空間」與「眾多的學生」。但短暫的教學經驗還沒有讓我對此有強烈的感受。看一齣戲,與劇中人有相同經驗或處境的觀眾,可能深受感動、潸然淚下,但另一群人可能無動於衷。例如侯孝賢的「悲情城市」以二二八事件作為背景,然而對一位只從歷史課本中瞭解二二八事件的年輕人來說,觀看後的感覺可能是「好沈悶」、「真無聊」、「幹嘛不拍得輕鬆一點?」換句話說,觀眾的閱歷,不僅影響他對戲劇的理解與欣賞,也構成他進行「評論」的基調。在碩士論文中,對於師生互動的分析雖然找出了一些模式與架構,但這些就像是認真觀眾所做的筆記,雖然能夠幫助其他人瞭解這齣戲,但還無法融入深層的思維與反省,難以形成教學實踐中的策略。另一方面,據此所做的批評也不可避免地流於「脫離現實」,就像批評一部小成本的電影「為什麼不請當紅的演員?為什麼道具這麼爛?為什麼不加一些特效?」在我的分析中,也有同樣的毛病。
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充滿「班級本位」與「功利主義」的思維。在「帶好每個學生」與「帶好一個班級」之間,教師口頭上向前者效忠,卻不自覺地向後者低頭……學校的教學通常是以班級為單位,教師要對班級的整體表現負責,在這樣的情況下,教師的教學不只涉及個別的學生,還有班級性的整體考量。當學生有不當行為出現時,教師關注的不只是學生個人,希望他能夠改進,更擔心的是「怕影響到其他同學」,在這種情況下,教師處理的策略是隔離或是協商,而不是針對學生不當行為加以輔導,「班級」的考量勝過「個人」。在教學上,教師的時間與精力有限,面對班級整體表現的壓力,教師分配教育資源的思維傾向於功利主義:以最經濟的方式,進行回饋最多的投資;在損失最小的情況下,得到最大的利益。(碩士論文)
教師依照所得到的資料,以自己的學生分類架構,將學生做適當的歸類。如果學生本身有改變,或者教師更瞭解學生後,獲得更新的「資料」,都會使教師「對學生重新分類」,但這僅是學生在分類架構中的位置有所改變。對教師來說,並沒有造成學生分類架構的「重構」,仍舊是以教師的信念為依據,對學生進行分類。儘管近年來教育改革的理念推陳出新,但本研究發現,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並沒有相應的變化,仍舊以「學習」(升學績效)和「秩序」(行為表現)作為優先考量的面向。這是社會結構未曾改變所致?或者教師本身不思反省?(碩士論文)
當時洋洋灑灑地寫出了自己的評論,自認從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中,反映出一些值得反思的問題。但這些仍然是一份戲劇的「觀後心得報告」。我所寫的碩士論文,幫助我取得學位,但尚未轉化為我教學中的重要依據。其中的批判,亦停留在「知易」階段,還沒有感受到教育實際場域的「行難」。
參、片商與市場考量(決策單位的小少尉)
取得碩士學位之後,我考上了正式教職,隨即入伍服兵役。在新兵與分科訓練階段,因為別於以往的「軍事教育」經驗,使我感受到「表演給上面看」的文化,也強化了我對於「教學是一種演出」的聯想。因為教育研究的背景,分科訓之後被選入國防部軍事教育處參與軍事校院調併的專案。從「班級」層級一下子跳到軍事教育的決策單位。除了對這樣的機會感到興奮外,也覺得責任重大。當小小少尉參謀官的第一個月,針對軍事教育、學校整併、學程制等等議題請教系上教授,寫了一份萬言書「關於軍事教育的一些想法」。然而隨著瞭解的層面加廣,就漸漸體會「其他因素」的影響力,包含政治的、文化的、執行的、經濟的、國家發展等種種考量與外力涉入。忙於處理這些決策因素,寫了一份又一份軍中學長謔稱的「戰鬥文藝」報告,然而軍事校院中的「教與學」在我眼中逐漸隱形,我知道某些「教育戲劇」正在學校「演出」,但我必須從片商與市場考量的角度去要求他們演喜劇還是悲劇,才能夠符合大眾胃口,受到「重要觀眾」的肯定。
以一個年輕的「外行」少尉,身處這樣的場域,內心是很多掙扎的。特別是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定位。要提供理論與相關資訊的支撐,但常被認為唱高調、無法瞭解實際情況,而且誰會在意小小少尉的意見?然而要當作一個辦理公文的參謀,又與當初預設的定位不符。
位置,是相對的概念。自己的定位,仰賴與其他人事物的相對比較(有形、無形;時間、空間;長度、寬度、重量;身份、階級)。掉落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你不知道哪些比較點是重要的,不知道對照點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該往那邊跨...風吹,向右走一步;雨淋,往屋簷下躲...飄忽不定的腳步負載著徬徨的情緒,只有「暫存的位置」,而沒有自己的定位,只能流浪漂泊。流浪漂泊,不只是地理概念而已,還包含時間、歷史、人際、生命、價值....人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而我,還在流浪漂泊。
儘管後來定位逐漸清晰,但面對「長官一句話就可以一日數變」的情境,腦海中仍有很多潛在的排斥,但又因為人微言輕,而且抱著「平安退伍」的心態,只能在文字中表露不滿與質疑。
急躁?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影響層面不大,那也就罷了。如果位居高位卻又急躁,那受害的可是千萬計數。急!其實並不是問題,癥結在於「躁」!沒想清楚該不該做!沒想清楚要怎麼做!沒想清楚做了會怎麼樣...躁進的結果,或許有「進」的表象,但是實質呢?這些年的教育改革,有些實在是很「急躁」!而影響所及,是搞得昏頭轉向的學生、教師、家長..搞了半天,真正受益的是誰?我不想「急躁」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我想「進取」與「躁進」還是不太一樣吧?我覺得差異之一,在於「能力可不可以支撐他的企圖」。在當下,在我沒法掌握時,我寧願做個「狷者」,即使讓人覺得「不積極」甚至「不夠認真」,那也是我該承擔的責任,因為這是自己的選擇。積極地認真地做著莫名其妙的事,你有這樣的能耐嗎? 我沒有...
「聆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在教學領域中,這已是大家所認同的觀念,因為聆聽帶來溝通、瞭解與信賴。其實在人際互動中,何嘗不是如此?就我自己的想法,聆聽是雙向的互動,但非常關鍵的前提是「別人願意說」,更精準地,應該是「願意說出心裡的話」。身居高位的人常說:「請大家盡量發表意見與看法」,卻不用心營造一個適合的情境,甚至只聽得進去阿諛奉承、粉飾太平的官方說法。結果人人揣摩上意,「說長官想(愛)聽的話」,這樣的鄉愿作風不知阻礙多少革新的機會。讓大家有意見願意表達,不會因為顧忌後果而一味迎合,這是上位者的責任。做不到,根本不用談什麼廣納意見、積極聆聽的狗屁理想。
在國防部的經歷,雖然與碩士論文並沒有直接的相關,但卻使我瞭解了「從高處」看的視野,所考量的是「面」而非「點與線」,當然其中也包含很多無奈。回到學校與班級,我更能夠體會來自「上層」的結構壓力,師生每天在教室中的演出,從高處看往往是「隱形」的,看得遠又看得深的決策者並不多見。
肆、重回演員角色(正式教師的重新詮釋)退伍後重回教職。開始正式體會「教師生活」,身份與處境又與小花老師重疊。原本碩士論文中的批判分析,變成我親身體驗的掙扎與反省。小花老師所想的、所做的、所面對的,在我身上重複著,即使我四年前已經寫了那些批判反省的文字。原本的「戲劇觀後心得報告」,逐漸成為我反覆思考與揣摩的課本,原先的一些批判,轉化為自己必須面對的困境,也成為不斷自我提醒與檢視的依據。原本希望「學生分類架構」是一面鏡子,反映出一些深層的教師信念與結構因素。過去只是滿足於這個「反映」的功能,現在則是藉此「觀鏡自覽」,就像面對鏡子排戲的演員,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合宜。
功利主義:努力增加、維持助力,減少、轉換阻力的投資:小花老師肩負一個班的教學與管理,為此努力付出,而校方與家長也以此作為評價教師能力的基準。小花老師的基本原則,就是儘可能增加或維持助力型學生的正向影響力,減少或轉換阻力型學生的負向影響力。不管是助力型或阻力型,可教性高的學生較有可能改變,因此教師會花比較多的時間與精神在他們身上,一方面這些學生願意聽從老師的建議,另一方面,小花老師也能從其中得到正面的回饋,獲得心理上的成就感。(碩士論文)
重新回顧論文中的片段,自己彷彿成為碩士論文中的主角。我每天到學校,就像是進行潛意識中的算數遊戲,如何引導助力型學生進步,增加正分;如何協助阻力型學生成長,減少負分;而其他安分守己的學生,通常不會漲也不會跌,表現穩定,無關大局,不用特別操心,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我的時間、精力與耐心實在有限,不可能對每一個學生都專心投入,因此會策略式地分配時間與精力。就個人來考量,可教性高的學生容易得到青睞,因為他們成長、改變的可能性大,又願意與教師配合;就團體來說,我會關注最能幫助「總分」提升的學生,例如正向助力型的學生。有時候我鄉愿地認為,正向助力型的學生表現越好,將可以作為其他學生的榜樣,有助於班級整體的提升。而我也會關注負向阻力型的學生,但我給他們的大多是「處置」、「教訓」而不是「教育」。相較這些我可以解釋為「罪有應得」的學生,那些安分守己的孩子卻常常被我忽略,這些學生的名字和面孔,我總是最慢記起,而印象最淺。而對於一位新手教師,我深切感受到心理層面的需求,過去在碩士論文中的描述,突然變成自己內心的吶喊。
當不被學生喜歡的時候,是有一點難過的。即使那只是少數學生的意見陳述;即使那只是「不喜歡」,而非「討厭」;即使知道學生的喜惡有時候並不是理性的判斷,而是情緒的宣洩。但那些小小的「申訴」,仍舊會帶來一陣患得患失的心情低潮,因為「被喜歡」畢竟是一種心理上的肯定。(20050512心情隨筆:當不被學生喜歡的時候)
經歷這樣的低潮,我深切體會心理層面難以言喻的影響力。小花老師的輕描淡寫,成為我的處境。而我也同樣預設了學生的「心理需求」,對於因為身體不舒服而趴在桌上卻被我錯怪的學生,更加感到愧疚。在某些情境下,「對」與「錯」的機率,並不是教育活動要辨明清楚的,反倒是那種愛、關懷與尊重的實踐。
「帶好每個學生」vs.「帶好一個班級」:《教育改革總諮議報告書》中,明確宣示:「帶好每位學生」為教育改革的五大方針之一(行政院教育改革審議會,1996)。然而在實際的情況中,教師的思維是否以「帶好每位學生」為出發點?教學作為是否符合「帶好每位學生」的方針?就本研究的發現,受訪教師似乎更關心「帶好一個班級」。學校的教學通常是以班級為單位,學生在班級中進行團體式的學習。在這樣的情況下,教師的教學不只涉及個別的學生,還要有班級性的整體考量,例如控制班級的學習進度與狀況。小花老師認為常規是最基礎的。她要求常規,除了維持班級的運作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營造一個「不被干擾」、「不干擾別人」的班級環境,這也是她的教學觀點之一。因此小花老師很在意學生行為的「影響力」,特別是負向阻力型的學生。他們有不當行為,會干擾到別人,因此教師要及時處理。另一方面,如果因而影響其他同學「有樣學樣」,那麼班級秩序會更紊亂。為了防止「惡勢力」擴散,小花老師要時時留意這些學生的動向,要在第一時間遏止事端,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每節下課要到班上巡視。如果不能及時阻止,那麼事後也要盡快地做出懲罰,以「防堵」其他同學跟著有一樣的行為。因此,小花老師對這些阻力型的學生,能改變就希望他們改變,否則就是將他們「隔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讓他們去上技藝班,他們要請假只要照手續,都盡可能放行。小花老師認為他們無心上課,因此這樣安排,讓他們不至於影響到其他人。這樣的策略其實不只針對個人,而是以整體為考量。(碩士論文)
教育中的「平等」對待,究竟做得到做不到?對待自己教的每一個學生、每一個班級,怎樣才是「平等」?怎樣才是「公平」?我在某些班級上課,心情比較好,比較能夠營造愉快學習的情境,在某些班級則否;我對某些學生比較有期待或者比較願意教導,對某些學生則否。這樣的情形並不是第一堂課或初次見面就如此,而是長時間的互動之後才形成。我因為「師生互動的喜惡」而抹殺了某些人「應得」的教育機會嗎?影響他們獲得的教育品質嗎?不管是不是真的如此,我想對很多家長或外人來說,這就不是平等對待吧?
我的碩士論文討論教師對學生的分類,我也的確在教學過程中重複了這樣的歷程,因為親身經歷並分析過這樣的現象,所以我更小心地避免「不當或者無意義的分類」。但現在心中的疑問是,我們依循這樣的分類而有所「行動」時,怎樣說服別人?怎樣才不會被批評?怎麼樣才不會「抹殺」了一個學生?這個問題,不僅牽涉到自己,也與「他人」有關:我能夠「盡量」避免一些刻板印象,但在互動的過程中,「印象」不斷地形塑、調整最終沈澱固定。但是旁觀者以「當下」來評斷我的處理方式時,怎麼能夠說服他?旁觀者不一定能夠「同理」這樣的過程,因為他們是另外一的個體,在我之外的。(20050908心情隨筆:能夠「平等」對待每一個學生、每一個班級嗎?)
我未曾擔任過導師,或許因此對於「班級」的經營只在於課堂教學,而少了「帶班」的壓力。即使在教學上,我的時間與精力有限,面對班級整體表現的壓力,分配教育資源的思維傾向於功利主義:以最經濟的方式,進行回饋最多的投資;在損失最小的情況下,得到最大的利益。「順從性」與「可教性」兩種分類,確實幫助我決定資源的分配,而終極目的是成就班級的最佳表現。在師生互動中,以「班級」為考量的基礎,偏向功利主義的思維,為了「帶好一個班級」,有些學生被放棄、被忽略。我處理學生的問題,有時候採取「最迅速」、「最有效」的方式,但卻不是「最合適」的。在反省之際,我發現並不是所謂「經驗不足」或「判斷錯誤」的緣故,更令我膽戰心驚的是反應過程中那種不加思索的「功利思維」,或是「罪有應得」這種冷血藉口。這些孩子被犧牲,或許可以成就班級與教師的榮耀,但他們卻分不到任何光彩,還失去應有的公平對待,這樣的現象與「帶好每位學生」的理想背道而馳。Green(1971)指出一個人同時抱持的信念,彼此間可能不相容。「帶好一個班級」與「帶好每個學生」,在教師的信念系統中,可能前者較後者居於核心地位,也發揮較大的影響力。當我發現這一點,「帶好每個孩子」的宣稱對我就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割裂自我安慰的謊言。不可否認地,「班級」是目前有效可行,而且被廣為接受的教育制度。學生於其中學習知識,體會團體生活,培養同儕情感。但身處其中的教師,經常以「班級本位」、「功力思維」為出發點,決定自己的行為,決定對學生的差別待遇。無論是有意或無意,這種現象都值得教師省思。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班級制度,其中隱含的意識型態並非理所當然。
被忽略的學生: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預設了某些意圖,藉此「篩選」出某些「值得注意」的學生。根據前面章節提到的發現,在教師的分類架構中,凸顯出來的是「正向助力型」與「負向阻力型」的學生特質。教師根據自己的判斷,界定某些特質是「正向」,需要鼓勵的,例如遵守常規;而某些特質是「負向」,必須排除的,像是奔跑玩鬧。社會中的分類,經常隱含著價值判斷,也隱含了偏重與輕忽,這一點值得深入思考。如果「有教無類」、「教育機會均等」是教育的理想,那麼「某些學生受到教師特別注意、某些學生被忽略」這樣的現象,就不應該出現在教育情境之中。然而根據教育現場的觀察與訪談,上述情形的確存在。由於沒有進行系統化的觀察,所以教師與學生互動的次數,並沒有確切的數據。根據與小花老師的訪談逐字稿,計算其中她提過的學生名字次數,發現有些名字教師很少主動提及,縱使有描述也是三言兩語帶過,甚至有些是「叫不出名字」的。這些在訪談中「隱形」的名字,絕大多數都是安分守己的學生。而正向助力與負向阻力的學生名字則是反覆不斷地出現,儼然是教學關注的重心。(碩士論文)
上就我自己的經驗,對於「正向助力」與「負向阻力」兩種學生,印象及感受都較為深刻,甚至如前面所提及的,互動的頻率都遠高於「安分守己」的學生。因為鼓勵或維持學生的正向表現,減少學生的負向行為,是教師非常重要的工作。然而在努力達成目標的過程中,安分守己的學生就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但這「默默的一群」難道不重要?班上沒有這些循規蹈矩的學生,班級的運作會有很大的問題。我之所以有時間、有精神跟負向阻力型的學生周旋,正是因為這些安分守己的學生不需要我擔心。處在學生分類架構邊緣的孩子,代表他們不是教師急於掌握的一群,是隱形的弱勢。但這不意味這些學生沒有需求,沒有困難,不需要支持與鼓勵,教師應該正視「某些學生被忽略」的事實,深切思考。這樣的「重視」與「忽略」是教師身處學校脈絡,肩負班級經營成敗,回應社會及家長期望,不得不屈服的「人之常情」?還是在重重規範與要求下,不自覺形成的「工具化思維」?我仍然在尋求答案,但我知道發現這些問題是批判反省的起點。
被忽略的分類:如果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反映的是教師的信念,是社會的期望,那麼參照懸缺課程(null curriculum)的「懸缺」概念,可以進一步思索,哪些學生特質與行為,是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中的「懸缺分類」:「應該有,卻不見蹤影」?教師的「信念」與「實踐知識」,具有非常緊密的關係。如果教育的理念,真的被教師接受,進而落實於教學之中,那麼教師應該也有相對應的學生分類架構。如果要「帶好每個孩子」,教師的學生分類架構應該是細緻、多面向的;秉持「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的理念,教師對學生的分類就不該偏重於「智育」(學業);接受「多元智能觀」,教師對於學生智能的判斷和分類,就不該只有學習成績(語言、邏輯數學),應該還涉及「肢體運作」、「音樂」、「內省」等面向。(碩士論文)
然而上述情形也沒有在我身上發生,根據Olson(1981)的發現,教師所具有的信念與改革理念不符合時,教師大多仍以個人原有觀點進行教學,或是根據自己的觀點來解釋改革政策,造成改革理念無法有效施行(引自高強華,1992)。我雖然讀了一些教育理念的文章,瞭解多元智能觀點的概要,但比較關心的仍是教學工作(學生成績)與班級經營(秩序管理)兩方面,其他多元的思維並沒有在我的教學中發揮實際影響力,所依循的仍然是最習以為常的評量成績與學校規範。
當我重新回到教師的角色,經歷實習與碩士論文階段的我,確實更懂得該如何「演」,並且透過「鏡子」來檢視自己的演出。然而回觀實習教師的困惑,以及碩士論文階段的「自以為是」,幾次轉折縱有成長,但真正的修行才剛開始。延續我對於「學生分類架構」的檢視,我也不斷反省自己對於學生的分類,以及據此產生的作為。然而,茫然還是多餘肯定,疑問仍舊多於解答。
看著班上的某些學生,也會想:「真不知道他以後怎麼辦?」或許是我不會教,沒有發現他的才能。或許我以主流價值評斷學生,說不定他是下一個愛迪生...但說真的,很難說服自己。因為感嘆的是那種「態度」,而不是聰明愚劣、成績高低。這時才體會到為什麼有長輩會嘆嘆氣,然後自我安慰:「兒孫自有兒孫福」。人是經濟的動物,無限無條件的付出是很少見的,教育愛在精神層面指引我們堅守陣地,但如果有一天漠然棄守,那也是心靈力量的瓦解。然後,只能開開玩笑,他以後可以當記者啊!他以後可以當立委啊!他以後可以當總統啊!做得好與不好,已經是玩笑之外的事,也與教育無關了。面對前方的漫天煙硝,教師期待的是什麼?堅守陣地?棄械投降?還是一槍斃命的解脫?沒有後援的戰場上,只有無奈與掙扎。但絕大多數還沒有被「功利化」的教育戰士,還是會在無奈與掙扎中堅持下去吧...最可悲的就是在極限折磨之後,木然棄守...(20051101心情隨筆:兒孫自有兒孫福)
伍、後臺的新角色(穿梭陰陽界的博士班學生)
擔任國中教職的同時,某週利用一天的時間回師大進修博士班課程,在學生與教師的角色之間不斷跳躍,每一次經驗也引導著我思考自己「該怎麼演」,而其中存有一些角色本身的矛盾,有時卻是能夠理解學生處境的共同經驗。藉此,不只是從教師的角度看學生,也能從學生的角度看學生;不只是從教師的角度看教師,也能從學生的角度看教師。
站在講台上,我是一位國中教師,吩咐學生要按時寫作業。可是私底下,我也要熬夜趕作業,抱怨報告寫不完,想著可不可以遲交,可不可以請假(蹺課),盼望著假期;站在講台上,我是一位國中教師,叮嚀學生唸書要專心一致。可是私底下,我無法整天坐在書桌前唸書,總是心猿意馬、心不在焉,讀書時的聯想力和創造力勝於毅力與專注力;站在講台上,我是一位國中教師,告誡學生競爭能帶來成長。可是私底下,我也是一個畏懼比賽的選手,面對後天從未接觸過的競賽項目,沒啥「凡事豫則立」的準備功夫,只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逃避心態; 站在講台上,我是一位國中教師,安撫學生只要提前準備,不要怕考試。可是私底下,我也會為了考試而焦慮失眠,但這種心情卻也不會激勵自己下次提前準備,只是一再地陷入考試前的焦躁循環。(20051011心情隨筆:作業、唸書、比賽、考試)
除了身份的轉換,在理論與實際之間的交替頻率也比從前更快。這是一種不斷的相互提醒,但也是一種茫然無所適從的煎熬。
五節課、五節課、六節課,又是忙到星期三,接下來則是要回師大繼續忙碌。前三天想「實踐的教育」,後三天想「理論的教育」,剩下的一天呢?什麼都不想!至少不想教育的事,看閒書,攝影,什麼都好。為「教育」忙碌,有點疲憊了。
在國防部服役時,瞭解理論與實務的轉化過程,但感觸更深的是「理論與現實的脫節」。現在也是如此,教育現場中「堅持」與「妥協」的掙扎,回到高塔中,有多少人能夠感同身受?「適應良好」的人,懂得在不同情境轉化不同的「觀點與言詞」,但我總是適應不良。學術研究的重要性與實際教學的迫切性,往往有段不小的距離。這個距離是因為刻意凸顯的高下之分?還是學術的孤立逃避?抑或是教育實務工作者不夠宏觀?教師,學生,活生生有感情的獨立個體,往往在學術的視線中隱形了。教師、學生的感受與需求,在學術研究的前提下,某程度是可以忽略的。
「態度是會累積的」。不屑「高空理論」的教育實務工作態度,會累積的;瞧不起教師學生「無病呻吟」的學術研究態度,也會累積的。到最後,就只是固守在自己的疆界,反抗、敵視、狙擊那些越界者。視野,決定了你要走的方向;視野,限制了你要走的方向。感受到限制的可能,還能這樣信誓旦旦、言之鑿鑿嗎?除非,不認為有所限制...
陰陽眼,幸還不幸?看人所不見,固然能夠觀察兩種不同的規則,但兩方的遇合會造成怎樣的結果?理論與實務,不該人鬼殊途,應該是怎樣的關係呢?我沒有方向。聯想到聊齋誌異裡,人鬼各有可愛可恨之處的描寫,而穿梭兩界,我在可愛與可恨的忙碌之中靈魂出竅了...(20051026心情隨筆:忙在「教育」?)
陸、綜觀:多種身份的教師
前文試圖用「戲劇」這個隱喻,其中把「教學互動」當作一齣戲,而教師是其中的一位主導性演員。但是每位演員有不同的過去,因此也有不同的演出方式。當舞台落幕,教師還有其他的角色,而這些角色是相互交織影響的。從實習教師到碩士班學生的角色變換,產生了碩士論文這個文本。碩士論文本身是對於「一齣戲」的詮釋與評論,我試圖從中解決自己的疑惑。在「真空」狀態下,我確實掌握了一些線索。但隨著閱讀者的角色轉換,我對於這個文本也有了不同的讀法。如今,回到教學現場,它成為自我反省的明鏡,根據自己的評論來要求自己。過去的描述與評論,如今看來有如「五十步笑百步」的翻版。但我不曾懷疑過撰寫碩士論文過程中的收穫,然而隨著經歷的增長,也確知自己原先的單純與天真。這個歷程,仍然不斷地持續,在我與學生之間,在教師與博士班學生的身份之間,在理論與現實之間。但正因為我重新面對這一本「五十步笑百步」的碩士論文,促使自己勇於面對自己的不足,也體驗了自我批判反省的嘗試。在戲裡戲外,在身歷其境之後,我獲得了新的視野與觀點。從此,這本碩士論文,不只是換取學位的籌碼,而是我提醒自己謙卑、體驗、避免獨斷的起點。
「五十步笑百步」:戰國時,孟子和梁惠王談話中所舉的例子。兩名士兵在前線作戰時退卻,其中一人跑了五十步,另一人跑了一百步,前者就譏笑後者不中用。其實兩個人都是退卻,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典出孟子˙梁惠王上。後比喻自己和別人犯同樣的缺點或錯誤,只是程度上輕些,可是卻譏笑別人。
五十步跟一百步,到底有沒有差別?的確有程度上的差別。但在許多人的眼中,程度差別可以用某種標準衡量,據此分為幾類,而給予各類不同的評價。但嚴格而論,無論程度多寡,都朝著某個方向,不是嗎?或許我已經憤世嫉俗成性,每次聽到五十步者譏笑、批評、責罵百步者,甚至誇耀自己多與眾不同,我真的嗤之以鼻。可能我也流於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通病,但我常拿「光譜」的概念來提醒自己也要「嚴以律己」,問自己是五十步者?還是百步者?靠近光譜的明亮的那一端?還是晦暗的那一端?當我是百步者,我希望五十步者怎麼「理解」我?我能夠接受五十步者怎麼批評我?當我是五十步者,我怎麼詮釋自己的作為?我怎麼看待百步者?瞭解自己身處的位置,講出的話,才比較中肯。對於應然與實然之間,也才有改善實踐的空間
謙卑是一種態度,也是批判的根柢。當我們抗拒別人的宰制時?我們在宰制誰?當我們拒絕別人侵犯我們的權益,我們在侵犯誰的?我知道在這幾個問號之間,也存在著「程度」的問題,自然也無所謂誰對誰錯。然而這並不是說「我們都不是聖人,所以沒資格講話」,我的重點在於自身的反省精神,要批評?要自誇?先在程度輕重的光譜上,算算自己跑了幾步!(20051113心情隨筆:五十步笑百步)
後記:很早就想要將「戲劇」這個隱喻融入我的碩士論文,主要想呈現教師對學生的分類與師生互動的模式,但始終不知從何下筆。這次嘗試把自己化身為一個演員,要與學生演一齣舞台劇,並且試圖探尋一個演員的轉變,瞭解不同角色所看到的視野與關注點,在前臺與後臺之間的連結。回顧自己的文字及描述,發現很多都是「想法或心得」,缺乏關鍵事件的敘述。由於平日記錄的心情隨筆,往往是對某些事「有感而發」,但也停於抒發情緒之後。少了當時對事件的描述,如今回顧也難以勾勒事件的輪廓。因此全文大致上是自我的對話與反思,或許難以產生感染力。然而對於自己來說,透過書寫與回顧書寫,這本碩士論文的價值因此而增加了,而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正因為出於自己,所產生的提醒或啟發也更為深刻。我更相信,書寫,能夠作為反身自省的有效策略。因為它帶來了「許多自己」前來與「自己」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