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2月 31, 2003

第一天

  2004年的第一天,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早上才放假,昨晚只能關在學校中,與女朋友在電話中倒數。連長允許我們晚點名後可以自由活動,但與從前在外倒數的感覺,還是差很多!

星期二, 12月 30, 2003

告別2003(下)

  拿到碩士學位,考上博士班,錄取教師甄試,通過國防部選員...許多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在心中,有一種感傷。這些都是父親對我的期望,也是我能榮耀家庭的機會,但縱使結果順心如意,父親都無法一同分享我的喜悅,無法為我感到驕傲,無法向他人炫耀。另一方面,為了不辜負父親期許,我只能努力去做。希望,這些小小的成果,不僅讓自己開心,也能讓父親覺得驕傲。塵封往事,雖然已經過去,但對於曾經呼吸其中的人,它能激起巨大的心靈悸動。2003年,是生命的斷裂,用手輕輕接起,再用大頭針深深地扎在牆上。

告別2003(中)

  父親過世,影響了我對碩士論文、博班考試及教師甄試的計畫,這些準備工作幾乎都停了下來。隔幾天,為了收拾東西,並且到張建成老師那取回論文初稿,於是倉促北上,當天往返。回到台北住處,回到教育大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過是星期天發生的事,但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或許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了,甚至覺得「事情真的發生過嗎?會不會只是一場真實的夢?」此外,遇到熟人也使我深感困擾,回到系上拿資料,碰到一些教授、同學、學弟妹,他們親切地向我問好:「看你這幾天都沒有留在系上趕論文,一定是寫好了吧!」、「論文沒有問題了吧?」聽到這些話語,心中覺得「酸酸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覺得說出實情會令氣氛很奇怪,於是只能抿著嘴唇、微微一笑,真的有種「無言以對」的無奈。處理完事情,又趕緊搭車回台中,三天內二次北中往返,在心情上特別複雜。記得從前寫過,我對於「路程」有種特別的感覺,因為距離、因為相隔兩地、因為異地和家鄉,但這次顯然深沈了許多,因為在這一趟旅程中,我失去了難以挽回的無價之寶。失去了父親,大家都渾渾噩噩地,每晚回到家,縱使再累,總會聚在一起聊聊天,回憶父親生前的點點滴滴。別人常說:「思念總在分手後」,很多事物,的確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貴。但戀人分手,無論如何,還能祝福對方,畢竟對方還有自己的人生,有美好的可能。但失去親人,只有留下遺憾。之後,經常跟朋友提起,真的要珍惜周遭愛你以及你愛的人,很多事都能重來,但生命只有一次,你的生命,別人的生命。



  六月十四日,博士班筆試,前晚胡亂看了一些書,但也記不住什麼。那天下著雨,從中和搭計程車到師大,不知怎麼,很沒有精神,當時覺得是在考一場莫名其妙的試,也毫無把握。看到一些熟面孔,講了幾句話,寫了幾張考卷,就匆匆離開。總之,對那天的印象是模糊的,連考了幾節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陰雨、寒冷、匆忙。之後某天夜裡,從殯儀館回家的路上,接到士賢的電話,告訴我已經通過博士班第一階段筆試,好突然。我向來對於這種考試消息總是特別關心,但這次卻全然忘了,感謝士賢還幫我留意。通過了筆試,當然很高興!但這也意味著,我必須再花時間準備口試,口試日子很快,就是緊臨的週末。當時我考慮的是,究竟要不要那學期發表論文?因為寫論文要花時間,而七月的教師甄試對我來說又很重要,沒考上,如果又沒有考上博班,就得服兵役。博士班考試是未知數,如果考上了,論文卻沒寫出來,那不就前功盡棄?各種排列組合,在我腦海中縈繞,我列了一張表。但說實在的,只能幫助我瞭解自己的處境。我最後的決定還是,走一步算一步。














































6/26 6/27 7月 該如何?
考上博班 論文發表 考上教師甄試 1. 唸書、工作

2. 保留、兵役
考上博班 論文發表 沒考上教師甄試 唸書、代課

準備教師甄試
沒考上博班 論文發表 考上教師甄試 服兵役
沒考上博班 論文發表 沒考上教師甄試 服兵役
沒考上博班 論文不發表 考上教師甄試 發表、服兵役

(10月前發表)
沒考上博班 論文不發表 沒考上教師甄試 唸書、代課

(碩三下發表)




  通過博班初試的人有十四位,看著名單,我心裡很焦慮,要擊敗這些強敵,才能擠進錄取名單。而我又空白了那麼久,能不能有好表現?如果表現差,可會在口試委員面前出洋相,還讓張老師沒面子可就糟糕了。心裡七上八下,但是該面對的還是逃不掉,這時想起父親每次回應我的焦慮,總是用和緩的語氣說:「用平常心就好」。說實在的,就是面對難題才焦慮,怎麼可能還用平常心?但只要想起這句話,心中就多了一些勇氣。口試前一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起床準備了自己的博班研究計畫。我第一次為了口頭報告而寫稿,還特地念了幾次,以計算時間。從我高三參加政大廣電甄試以後,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入學口試,心情甚至比論文計畫發表還緊張。隔天,好像是下午到系上,一如往常,總是空腹面對這種考試情境,在樓上遇到同樣是考生的郡雯學姐,她好心地告訴我口試委員有哪些人,問些什麼,還不忘給我鼓勵。縱使心中有點底了,但還是會稍稍發抖,一點都不誇張,完全控制不了。聽到玉娟學姐喊我的名字,我站起來深呼吸,對孟穎苦笑,然後走進生死門。依照原先的「計畫」,我試著表現輕鬆大方,放好東西,坐下,然後眼睛環視三位口委,再問好,雖然該做的都做了,但顯然掩蓋不住動作所流露出的緊張。伍老師要我先自我介紹,還好這一部份有事前想到,我簡略地提一些相關的經歷。接著譚老師問我為什麼想要念博班?報了幾間研究所?這種問題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就好,所以沒有太大壓力。我講了幾點考博班的理由,並且說只有報考師大一所。譚老師還半開玩笑地消遣我「真的只有報師大嗎?」我點頭,接著解釋這是由於師大的設備、資源與師資在台灣可謂首屈一指,所以沒有其他考慮。「大學和研究所都在師大念,不會覺得老師講來講去都是那一套?不會覺得煩啊?」我說,師大的老師們都很用心,也經常接觸、開展一些新觀念,作學生學都還不及了,怎會覺得煩。譚老師風趣地說:「你這樣講,我聽了當然很高興啊!」氣氛頓時輕鬆許多,但想不到譚老師接著說:「不過我倒是希望你去考別的學校看看」。譚老師的意思應該是說我大學、碩士班都在師大,去外面聽聽別人的觀點也不錯。但在緊張的氣氛下,這句話反而讓我過度聯想:是不是暗示我...使得我頓時心情低落不少。接著三位口委開始針對博士論文計畫發問,這才是口試的重頭戲。這份研究計畫原本就是急就章,因此我也可以預見會有許多缺漏。而口委們的發問,果然句句直指問題癥結所在,我試著回答與解釋,起初還記得先想清楚再答,但沒多久就忘了,一急,口語表達與思緒動念就產生落差,答完一句話,在心中總覺得「應該可以答得更好」,這樣的窘境使得我越答越是緊張,幸好還沒到支吾其詞、答非所問的地步。整體而言,我的表現算是普通,應該不至於很糟,老師們雖然對我指點甚多,但言詞都很和緩客氣,並且提供許多建議,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自己的得失心太重,口試結束時,我的心情低落到不行。一出門,也不管孟穎的詢問,就逕自走下樓梯,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又想到父親,想到我的碩士論文還沒完成,七月的教師甄試沒有準備,現在博班又搞砸了,淚水就這樣在眼眶打轉。現在想來有點好笑,但是當時就是如此,一種「沒希望了,我到底還能做什麼?很丟臉...」的感覺。只能說,那時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徬徨、壓力、悲傷、失望、畏懼...或許我永遠都沒法知道,那些情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難過得想哭。

告別2003(上)

  西元2003年,在別人眼中,或許只是又一個即將消逝的數字、三百六十五天的代稱;或許政治人物、社會觀察家、經濟學者...用2003來指稱某種時局、變化或改革,說著這一年是多麼有意義,多麼地不一樣;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2003年就迅速地淹沒在歷史的浪濤中,縮小為時間數線上的一小點...被無情地遺忘。時間的巨輪就是如此殘酷,在五十年,六十年後,我也會忘記許多數字與記憶,但我確知,2003這個數字,已經深深烙在我的腦海,融入汩汩血液,跟隨著我直到生命乾涸的那一天。對我來說,2003年,特別是最後六個月,可用幾個形容詞來描述:悲觀、茫然、驟變、轉折、悲喜交雜、五味雜陳。在短短的二百多天,生命的密度,突然大得讓我無法呼吸,無論清醒或沈睡、哭或笑、欣喜或悲傷,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令我喘不過氣來。這年的空氣,特別的稀薄...



  2003年後段,國際間發生荒謬的中東戰事,軍事衝突打得火熱,各家媒體莫不搶播這齣大成本的混戰連續劇,臺灣也不例外。但國內的SARS疫情一爆發,馬上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四個英文字母瞬間馳名遠近,搞得整個社會人心惶惶。大至政府的整體應變能力,小到人際間的信賴與關懷,都面臨極迫切的危機。我一心等待雨過天青,但一件又一件的負面消息,重重地刺向人民的心臟,臺灣的明天在哪?我沒有答案!我的悲觀情緒開始蔓延...外在的惡劣處境,我束手無策,胸中已滿是鬱悶之氣,內心還有寫碩士論文的壓力,而六月博士班考試與七月教師甄試的中程目標又不時干擾著我。沒考上博班、沒考上教師甄試,那就只有當兵一途,離開社會脈動一年多之後,還要面臨求職的挑戰!未來如何?前途茫茫。我本來就是很會胡思亂想的人,這時更是被自己的擔憂和畏懼層層綑住。打電話回家時,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這種徬徨,其實也算是一種發洩。雖然我很少表現出來,但家人的一字一句,都對我影響很大。只要聽到幾句鼓勵的話,就會心安許多,覺得自己不是孤軍奮戰。本以為自己在外求學多年,已經很「獨立」了,但終究發現家庭其實比想像中還來得重要。



  擺盪的五月,撇開大環境不提,中旬有師大博士班報名,需要繳交碩士論文與博士班研究計畫,當時我考慮很久,究竟要專心寫六月份要發表的碩士論文,還是抽空準備報名資料與筆試?連續熬夜好幾天的我,實在很想要放棄。當時論文初稿還沒有全部完成,博班研究計畫也僅僅寫了個大概,這樣的東西交出去,會不會很丟臉?指導教授會不會覺得我不自量力,連碩士論文都還沒有寫好,居然敢報考博士班?縱使交了報名表,六月七日要筆試,通過了初試輿論文審查,還有口試,而且這一段期間同時要準備論文發表,對教師甄試的焦慮,也未曾缺席。就這樣擺盪焦躁,一直拖到了五月十九日,報名的最後期限。熬了一個晚上,當天早上一度忍受不了煎熬而棄守,但沖個澡以後,還是決定試一試。不管寫的是好是壞,有機會嘗試,就要給家人與自己一個交代吧!中午過後,抱著「先交出去再說」的心態,匆匆將資料影印裝訂,跑東跑西準備好相關文件。等影印店將文本印出來已是五點多,周遭的郵局早就拉下鐵門。還好前一晚就未雨綢繆地找到台北市的夜間郵局,於是騎車趕到博愛路的總局,看著報名文件蓋上當天的郵戳,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至少完成了一項任務。接下來的幾天,繼續日夜趕論文的生活。從五月開始,就經常在師大自習室待到十一、十二點,然後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出教育大樓,校園已是一片漆黑,有時就找個地方坐下,讓煙霧包圍自己,看著和平東路的車流。深深覺得,如果能這樣靜靜地感受這個世界,不需要肩負什麼責任,該是多麼輕鬆的一件事。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努力,碩士論文逐漸成形,也終於將一部份內容拿給張建成老師,請他給予指導及意見,接下來的進度是重新整理文獻探討的內容。看著論文慢慢上軌道,心中也踏實許多,暫時不用熬夜了。但是就在那週的星期天早上,我剛起床沒多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因此心情非常好,突然接到大妹的電話,我一如往常地問:「幹嘛?有什麼事嗎?」她用有點不尋常的語氣答:「哥,你還不知道喔?媽有沒有打給你?」,我還沒有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啊!怎麼樣?」「就是...爸...爸那個啦...」妹妹的語調驟變,令我感到一絲緊張,而且話又講不清楚。我當時覺得非常生氣,心想「幹嘛要用這樣的語氣與詞語,好像老爸怎麼樣了」,我斥責:「ㄟ,妳幹嘛啦?到底怎麼樣?」,沒想到接下來聽到的消息,真的是晴天霹靂:父‧親‧病‧危,要我和妹妹趕快回台中。聽到,突然腦袋一片空白,怎麼可能?前幾天才跟他通過電話,他還囑咐我要戴口罩,沒事不要出入公共場所。才隔幾天,怎麼會?我問妹妹,究竟是怎麼了?她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事情的經過。我要她馬上整理行李,約在公館見面,然後隨即打給母親。聽到母親哽咽的聲音,我知道,事情真的很嚴重。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母親的敘述,令我好難過...父親星期五開始腹痛,看完醫生後,因為擔心當時的SARS疫情,所以不敢貿然住院。但星期六情況還是沒有好轉,才經過急診住進榮總。當時只要住院,就必須先觀察三天,確定沒有發燒跡象,才能轉到其他病房。父親原本病情還維持穩定,只是身體很虛弱,沒想到星期天早上劇烈惡化,需要插管輔助呼吸,醫生發出病危通知...一切來得這麼快,而我,竟然那麼晚才從電話中知道。都怪我那些日子為論文昏頭轉向,回到住處都已經十二點多,就沒有再打電話回家。如果能早點知道,我就可以陪在父親身旁。父親痛苦時,我們三個卻不能在旁陪伴、服侍,握著他的手,現在想來是多麼令人難過...除了難過...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



  記得那兩通電話後,我趕緊打電話給小妹,要她趕快回台中。急急忙忙地塞了幾件衣物,就衝下樓騎車,路上一邊打電話要孟穎上網查幾點有台北到台中的班機。接到妹妹之後,小阿姨來電,接著孟穎回電,並沒有能夠配合的班機。看來,搭客運還是唯一的方式。往承德路的途中,三阿姨打電話說她要馬上開車下台中,要我們到永和與她會合。在一陣混亂之後,終於踏上這次情緒最複雜的返鄉路程。在車上,兩人不斷地祈禱,我說服自己,也試著安慰妹妹,父親一定會好起來,一定的。腦海中一幕幕地浮現父親的容貌、聲音,眼淚不知不覺就奪眶而出。看著路旁的里程數字快速地變換,內心擺盪起伏,複雜的心情難以形容,一方面急著想快點回到台中,快點看到父親,但另一方面,心中又潛藏著一股恐懼,父親真的會這樣走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面對這一切?到了台中,卻因為SARS管制而沒有辦法直接進醫院,只能焦急地在小阿姨家中等候。醫院傳來的消息是,因為SARS疫情嚴重,所以如果要進入醫院,就得在院觀察十四天。這又怎樣?我們堅持一定要進醫院探視父親。終於,一通電話要我們馬上過去,一連串洗手消毒、量體溫、寫紀錄、穿隔離衣的手續之後,才進了醫院。走近病房,遠遠地就看到母親憔悴的面容,又是一陣難過。病房內,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醫生正在進行急救,父親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意識,口鼻上插著呼吸器,周遭的儀器發出嗶嗶聲響,伴隨著螢幕上起起伏伏的綠色線條。心臟按摩、強心針、電擊...原本電影中經常出現的畫面,如今卻一幕一幕、一刀一刀地割下我的心,令我難過萬分,因為床上那個受盡折磨的人,是我最愛的父親。手忙腳亂之後,父親恢復了呼吸與心跳,母親跟父親說:「老公,孩子們都到了,昆翰和佩穎從台北回來,小樺從高雄回來,他們回來看你喔!來,跟爸爸說你們回來了」,我想講話,卻發現自己講不出來,好不容易才說出:「爸!我是昆翰,我從台北回來看你了」。接下來,我就楞在那邊,這樣的情景對我實在衝擊太大了,我心中很難過,好像要爆炸了,但腦袋裡卻又像是空的。望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父親躺在床上,我握著他的手,如此真實的存在,但生命氣息竟如此地微弱。緊緊握住,希望握住他的生命,不願意他離開。父親穿著一件舊的家常運動服,手臂上插著點滴,灰白而有點稀疏的頭髮覆在額上,眼睛微張,但沒有表情。臉上的皺紋是父親為家庭、為工作辛勞的痕跡,黝黑而粗糙的手臂,是他長年在外風吹雨打的結果。這就是我的父親,可是不同以往,他沒有絲毫動作,沒有那種祥和滿足的表情,沒有看到孩子回家時的笑容,沒有激勵我鼓勵我的諄諄教誨...我多麼多麼希望能夠看到父親點點頭,聽父親說說話...但...奇蹟並沒有發生...



  幾次急救下來,看著一次又一次的心臟按摩,一次又一次的電擊,真的不忍父親再受這樣的折磨。於是與母親同意放棄急救,讓父親遠離苦痛。綠線起伏逐漸低緩,直到成了死寂的直線,我們握住父親的手,口中唸著阿彌陀佛,我們沒有也不願放聲大哭,希望讓父親安心地走,不要牽掛著我們。當時,我的內心非常平靜,至今仍搞不懂當時的心情,或許是衝擊太大,根本沒有辦法想太多,或許潛意識中,真的覺得父親辛苦勞累了一生,能解脫不再受病痛折磨,也不該讓他不捨。終究沒有答案,但我知道,隨著時間過去,我對父親的思念,越來越重。驟然,父親走了,還來不及調適心理,馬上面臨許多處理後事的抉擇,一連串繁瑣的事緊接而來,有時大家提供了各種不同的意見,要我們選擇,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想太多。那些日子,腦中經常處於衝擊後的空白,只能處理一件算一件。我特別擔心母親身體與心理的疲累,從父親病發到住院,從往生到公祭下葬,她真的很堅強,必須面對這樣的巨變,還要承擔各種責任。父親在她生命中又是如此的重要,母親所受的煎熬,實在不是我所能想像。這時,想著父親和母親,才使我認真思考什麼是愛?什麼是家庭?什麼是責任?



  在這段日子中,許多朋友捎來關心,我深受感動,特別是大學時代的學長姐與同學們。當他們見到我時,我總是表現得「我...還好...不用擔心」,有時還會露出一點笑容,談些輕鬆的話題,或許這樣的行為在其他大人眼中,覺得太不適當了,怎麼可以這樣呢?但也許是個性的緣故吧!平常,我就很少將自己內心的悲傷情緒,表現在他人面前。我的感覺、我的難過、我的眼淚、我的失落,這都是自己的事。我瞭解自己,不需要用外在表現來證明什麼。刻意表現,這對別人可能是有意義的,對觀眾是有意義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孝順的表現,但對我而言,那只是虛偽。對父親,為父親,我不需要虛偽。即使我始終認為自己不夠孝順,但我仍願意相信自己,我對父親的情感,不需偽裝,不管各種「儀式」有多好多大的功能,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最誠心且信賴的方式。

星期日, 10月 12, 2003

入伍

  這天入伍,早幾天就理個一個超短超短大平頭,進去應該是不用再忍受落髮儀式了。有點出乎自己意料,心裡還滿平靜的,面對一年半的役期,還能怎麼樣呢?


  午餐過後,給父親上了香,老媽載我去成功嶺,在大門口交代幾句就進營區了,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或許是前一陣子腦海想了太多太多當兵的事,但其實當你不得不面對,當未來不可改變而且就在眼前,好像什麼都變得很理所當然。心中縱然有點不捨,但還是很理性地想,該來的總是要來。一年六個月,熬過一天就是一天...


  走進成功嶺,的確感受進入另一個世界。這樣的感覺並不陌生,大三的暑期大專集訓也有類似的經歷。等著大太陽,但接待的軍官都還滿客氣的,而身旁跟我一樣穿便服的,都是有點茫然、稍有畏懼的表情。那時,倒是沒啥心情認識其他人。分發到了連上,接著就是一連串雜事,衣服、裝備、行李檢查、填資料、打掃環境...很多事,但回想起來都是空白。


  這一些文字,當然是事後補記的,入伍那天沒時間也沒有心情寫什麼。或許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天,文字也變得輕鬆淡然吧!失真了嗎?極有可能。但人就是這樣,事情過後,永遠記得自己想記的,而回憶中,自己永遠是自己想像的那樣,所以...姑且看看。唯一的事實,2003年10月13日,LKH於成功嶺入伍,距離退伍還有550天。

星期日, 8月 24, 2003

謝誌

  一張磁片、883.5KB、十萬多字的排列組合,這就是我的論文。或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或許就只是一本平凡的碩士論文,但對我而言卻是意義深遠,不僅僅因為它是我的「著作」,更因為它代表一段悲喜交織的歲月以及五味雜陳的情感。其中最遺憾的,就是無法親手將這本論文贈予我最敬愛的父親,他讓我衣食無缺地成長,心無罣礙地當個全職學生。每當憂煩鬱悶時,父親的安慰與勉勵,總是使我重新振作。慚愧的是,對父親的感謝,我很少說出口,但永遠銘記在心。爸,這本論文,獻給您!有您的付出與奉獻,才有今日的我!也感謝家人們的體諒與關懷,你們是我最大的支柱與動力,讓我有勇氣面對挑戰,我愛你們。



  張建成老師的名師風采,從我大學時就深深刻印在腦海中,能夠拜入張老師門下,是我夢寐以求的願望。有幸成為張門弟子之後,隨著接觸的機會增多,更加佩服張老師的學識與涵養,無奈自己太散漫,沒有好好地把握難得的學習機會,計畫發表與論文口試都是迫在眉睫才完成,讓老師憂慮操心。平日沒有機會表達心意,在此由衷地感謝您的細心指導與寬容。大學、實習、研究所一路走來,許多師長的認真態度與熱心關懷,令我印象深刻。感謝黃鴻文老師與姜添輝老師對於論文的指點與建議,其認真的態度令我敬佩不已。黃純敏老師熱心提供相關的資料,林逢祺老師與洪仁進老師對於我生涯規劃的建議,甄曉蘭老師不時的鼓勵與關懷,王麗雲老師給我的提醒與啟發,以及周愚文主任對論文的細心評點…凡此種種,讓我深切體會教育大家庭的溫暖,心中之情難以言表,在此深深獻上最真誠的感激與祝福。



  朋友,是一輩子的珍藏。同窗六年的陳年好友士賢,是我同甘共苦的好夥伴。活潑又體貼的怡潔,時時為煩躁生活帶來笑聲與溫馨,更是一同熬夜的最佳戰友。殷宏學長、珊華學姊、俊龍學長、佩文學姐、曉佳學姊、佳惠學姊、郡雯學姊、琬芬學姊、兆衛學姊,感謝你們的陪伴與協助,我永遠會記得溫馨的張門情誼。還有經常互吐苦水的育嫻,自習室守護神建華,擅長加油手勢的美由紀,最麻吉的文瑞與雅華,不時關心打氣的亮雯…還有太多太多陪伴我歷經喜悅與悲傷的朋友,我無法一一寫上您的名字,請見諒並相信我誠懇的話語:感謝你們!有你們真好!當然我沒有忘記,最重要的、最特別、獨一無二的「好朋友」- 孟穎,有妳的陪伴、體諒、協助與付出,我才能順利地走到這裡。我想以後有很多時間與機會表達我的感激。在這裡先說聲,謝謝妳!



  二百多個日子、三千多公里的路程來回,換得生命中難得的經驗,獲得另一種奇妙的師生情誼。參與研究的老師與學生們,你們是論文的真正主角,有你們的協助與配合,才有這本論文。幾個月來的觀察與訪談,希望不會造成你們太大的困擾。離別在即,縱然稍感惆悵,但緣起不滅,將這本論文獻給你們。



  無論有多少篇幅與時間,仍舊說不完那些深印腦海的名字,訴不盡心中的真誠感謝,在此將感謝化為祝福,願所有我生命中的師長、親友,事事順心!平安健康!最後,再次,感謝!





LKH 謹 誌

星期六, 5月 24, 2003

哀章

爸!很久沒跟您談心

沒有將我們滿心的感激與欽佩,讓您知道

沒想到,我們今天的字字句句

卻已經得不到您的回應

您離開我們了...爸,您走了...

直到現在,我們仍不願相信,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那天,我們三人兼程趕回家

一路上,心中焦急、煎熬、坐立難安

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妹妹,事情不會那麼糟

爸爸會擊敗病痛,繼續陪著我們成長

但天不從人願

在您的床前,我們緊握您的手,我們喊著您的名

卻抓不住,也喚不回,您逝去的生命

從那一刻起,我們的時間隨之停止

頓失依靠的我們,不知今後該怎麼辦?

只能恍惚地往回憶中尋,尋您的點點滴滴

深怕遺漏一絲一毫珍貴的片段

這些日子以來

牽繞腦海,是您的容貌身影,歷歷在目

縈懷心中,是您的教誨勉勵,言猶在耳

記憶越是真切,越不敢相信,您已不在的事實

思念所及,鮮明似真;當下所見,反倒如夢



爸!

不過是十多天前

電話中,您不是才勉勵我們要用功讀書?要我專心寫論文?

告訴我們,只要想繼續念,家中一定支持,不用擔心。

寄到台北的口罩,不是附有您的字條,叮嚀我們要注意SARS?

一如往常您的細心,還鉅細靡遺地說明使用、換洗的方式。

家中的白板,留有您寫下,教我們讀書的訣竅

文件夾中,您收著我們從小到大的成績單與獎狀

電子信箱中,有您花時間學習,然後一字一句打給我的信

三樓的滿櫃藏書,是您給子女的禮物,紀錄著我們的成長

幼時的故事書我們早已不看了,您仍不願丟棄,我向您抱怨

您說留著,您要念給孫子聽,教他讀書識字

此情此景,彷如昨日;睹物思人,不禁淚下

爸,您真的走了?真的永遠離開我們了?



從小

您講故事給我們聽,逗我們開心

帶我們出外踏青、強健體魄、增廣見聞

引領我們練習書法、背誦詩詞

不厭其煩地,一一檢查我們的作業

在一天的辛勤勞累之後,仍陪著我們唸書到深夜

您說等子女都上了大學,就可以寬心享福

但對於我們的未來,仍是念念不忘、操慮於心

當我們在外求學,您不願我們掛念家事

這次,連住院也不讓我們知道

為了三個尚未成家立業的子女

您即使身心勞累,仍不願退休

您將最好的留給子女

您將一切奉獻給家庭

自己承擔辛勞和苦痛

無怨無悔



爸!您知道嗎?

每當我跟別人談起您

總是驕傲、總是自豪

您是如此地認真、踏實、堅毅、正直

您對教育的投入、積極的工作態度,有口皆碑

不論晴天、雨天,無視於烈日、寒風

您騎著摩托車督導各個學校,如此辛苦,您卻甘之如飴

這一陣子因為防範SARS,您一週七天幾乎都在外奔波

為了給莘莘學子最安全的學習環境,

您卻因此勞累致病,竟然就這樣與世長辭

我們還沒有回報養育之恩,您卻走了!

當我們買蛋糕為您慶生

或是有時請您吃頓飯

您就帶著欣慰的笑容說:「孩子懂事了」

現在想來,心中萬分慚愧!

爸爸!這如何跟您的付出相比?

您無限地奉獻,卻滿足於最小的回報

兒女不孝,未能稍減您的辛勞

兒女不孝,未能回報您的恩德

兒女不孝,未能讓您安享天年

兒女不孝…



爸!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滿懷感激,難以言盡

儘管千般萬般不捨,

但我們也不願您成仙成佛之路,還有任何牽掛

有人說

子女是父親生命中最沈重,也最甜蜜的負荷

從今,沈重不在

我們自會力求上進,不辜負您的期望

往後,負荷不在

我們理當孝順母親,您不需擔憂操心

留下的

只有甜蜜

請您帶著美好的共同回憶

帶著親朋好友的誠摯祝福

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爸!您放心去吧!請您安息!

星期六, 5月 03, 2003

清醒

  每天固定六點和六點十分,我的手機總會響起音樂,要我起床。但除非我當時清醒,否則我從來聽不到,從來不曾被叫醒。今天早晨,我終於聽到了二次柔和的音樂。我思索著:柔和的音樂果然叫不醒人;鬧鈴的存在只對「睡著的人」有意義,對清醒的人,那又是另一種意義。



  沒有用的鬧鐘,是一種悲哀的存在,問題是出在鬧鐘本身?還是我自己?這半年發生了許多大事—驚天動地的事,但我的感覺:荒謬、憤怒、無奈、絕望...面對灰色的世界,我是一種悲哀的存在,問題是出在誰身上?地球的靈性已不知昏睡多久,而沒有辦法可以叫醒它。



  一句引人深思的名言:「眾人皆醉,我獨醒」。但問題是,不知道自己是醉者?還是醒者?我真的醒著?或者,我醉得以為我醒著?甚至,兩者都是。聯想起南柯一夢的故事,又讓我暈眩,說不定,我只是在夢與夢之間轉換,無所謂清醒。



  或許我只是因夢魘驚醒,卻又恐懼深沈的闇,只好閉上眼睛,尋求好夢。語無倫次...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醒著,但確定的是,堅持於「獨醒」或「獨睡」,都是一種煎熬與悲哀。



  6點52分,我該睡了?還是該醒了?

星期六, 4月 19, 2003

網路謠言

  每次接到一封又一封標題聳動、內容詭異的轉寄信件心情就很糟,雖然我可以用「休閒」的態度看這些信件,然而想到有多少人會深信不疑?甚至因此做出「被謠言催眠」的行為?(例如刪掉電腦裡的某個檔...拒買某公司、某廠牌的東西),想著想著就不免義憤填膺起來。當教育程度提升、學歷文憑一倉庫,但什麼批判思考能力卻依舊抵擋不住媒體與網路的資訊氾濫。「謠言、都市傳奇」這個歷史悠久的現象,卻在今日越來越猖狂,又有多少不知不覺成為網路讀者的「生活常識」?



  電腦病毒、瓶裝貓、911(Word預言、恐怖份子的遺書、撒旦的臉)、衛生棉長蟲、精鹽會使農藥化學成分鎖在蔬菜上?、炸蟑可以使回鍋油變清?、華納威秀使用的是假的杜比音效?、可樂能夠在十天內溶解鐵釘和牙齒?、螞蟻會從耳朵入侵腦部?、蠶絲被比化學纖維產生更多靜電而危害康?、新光人壽對於B型肝炎帶原者的任何保險均不生效?、任何女人吃了 Progesterex 這種藥將無法懷孕?、正露丸會導致直腸癌?、水晶肥皂是治療青春痘聖品?.................



  而且許多網路謠言經過查證、澄清之後,沈寂一陣子,又會捲土重來,內容與對象或許更「時髦」,聲勢可能更加浩大。因為永遠有「新手」加入這個網路社會,因為忙碌的現代人,沒時間做查證。因為有人永遠都愛聽這種話題。



  對於一波又一波的謠言狂潮,當然很多人會抱著懷疑的態度,或者像讀聊齋那般輕鬆以對。我在這裡只想稍做提醒,當我們想將這些奇聞(奇文)與朋友分享前,稍微查證一下,然後將查證結果與原文一同附上。這樣的轉寄或許比較有意義些(兼顧娛樂與社會責任)。如果我們沒時間查證,是不是就忍著不要大肆轉寄,以下提供一些國內的「網路謠言網站」,他們會針對一些網路傳言進行查證。

星期一, 4月 14, 2003

還沒有

  還沒有學到什麼,就要離開了。曾經期待著,如今卻又是不捨,或許因為帶不走什麼,也或許因為留不下什麼。不知道離開之後,往哪裡去?也不知道離開之後,何時會再回來?沒有人能告訴我,因為「還沒有」答案。

星期五, 4月 11, 2003

舊日時光

  舊日時光,永遠不可能重來



  世界變了、人變了、記憶也變了



  時間過去了,留下,最純的,沈澱在「心」「底」



  那種純



  喜、怒、哀、樂交織的純







  看著青春的電影、聽著飛揚的故事



  但無論怎樣的幻想,都不可能在往日實現



  舊日時光就像虛擬的負數



  它在原點的那頭,擴張版圖



  我在原點的這頭,被迫狂奔



  留不住



  只能在腦海中畫出數線



  用舊日時光的距離



  度量人生的面積

星期二, 4月 08, 2003

怎麼形容師大人?

  師大!師大!該如何形容妳?對於這個問題,我願意用盡所有想得到讚揚、嘉獎的詞彙,因為我相信師大的傳統、精神與理想。即使有些人不認同,但從我進到師大的那天起,我就以「師大」為榮,我也願意為師大付出。但矛盾又可悲的是,我以師大為榮,但對於少數「師大人」,我卻是非常失望與不解,難道是我已經「落伍」了?師大的精神已是個人主義?自私自利?



  接下來的文字,或許有人會嗤之為自命清高,不屑一顧,但我只是說所想、所感受的。我承認我放縱過,我也曾犯錯,我更沒有為師大爭取什麼了不起的榮譽。而我今天所寫的,是我大三、大四、實習、研究所...逐漸「懂事」之後,對師大的感觸與企盼。引發我這種感覺的,並不是什麼師大台科大合併的大事件,而是一些生活中的觀察,包括自己的經歷。



  不記得跨越和平東路的斑馬線是何時出現的,至少在我大一入學時,它不存在。如今它已是學生來往師大宿舍、圖書館校區的交通要道。當上下課時間,綠燈一亮,川流不息的人潮跨越和平東路,師大路右轉的車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談笑風生的行人阻絕去向。有時候等行人都通過了,黃燈也亮了起來,師大路自然塞成一團。「有經驗」的駕駛人,下次只好「狠」一點轉彎,與行人「爭道」,才能快速逃離這交通瓶頸。或許現在的師大人不知道,這條斑馬線是「先烈先賢爭取來的」,因為原本跨越和平東路已經有一個地下道。依照內政部營建署《市區道路工程規劃及設計規範》:人行陸橋與地下道之設置位置與既成之人行陸橋與地下道或與附近行人穿越道之距離,除情況特殊外,不宜少於200公尺。雖然上述條文不見得適用師大的情形,但稍加設想:地下道與行人穿越道近在咫尺,實有功能重疊的顧慮,造成的是更複雜的交通狀況。但由於太多行人不願意走地下道,而直接穿越和平東路,實在是險象環生,為了行人安全,這一條斑馬線因而誕生。其實這個事件只是個引子,這兩年來令我最不解而有時痛恨的,就是每當上下課時間,為數不少的學生就從宿舍門口魚貫而出,沿著師大路逆行,然後伺機穿越馬路,走進誠正勤樸大樓旁的側門。我騎車經過,要特別注意逆向的行人,而他們卻很少注意我!我也看到許多車輛停下來讓學生通過,走走停停、交通受阻。拜託!難道師大宿舍門口近在咫尺的地下道,是個廢物?難道走地下道無法到達誠正勤樸大樓?非得要這樣穿越馬路?而且是三五成群、聲勢壯大(特別是下午第一節上課時)?讓駕駛人以偏蓋全地認為師大學生很沒教養?這時候請不要拿什麼行人優先的理由來辯護!難道宿舍門口也應該設個紅綠燈?設個斑馬線?走個地下道運動一下有這麼難嗎?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師大正門口與對面公車站牌處,但鄉愿一點來說(或者說變通),那裡雖然沒有斑馬線,至少有紅綠燈。對於這種不走地下道而穿越馬路的行為,或許源於每個人貪圖便利的天性,懶得上下樓梯,懶得繞路。但是再鄉愿一點來想,兩三個人也就罷了!當一群人這樣從師大宿舍走出,大搖大擺地穿越馬路,這已經不是個人的問題,當駕駛人咒罵時,罵的是師大;影響的不只是個人的安危,更是師大的校譽。或許有人會說,這樣以少數人行為來評斷師大,是以偏蓋全。但是很抱歉,一般人擁有的許多印象,很多都是這樣源於少數人的作為。對於不曾深入瞭解師大的人來說,這就是他對師大人的第一印象。當這樣的印象沒有機會被影響被改變,這就是他所認識的師大。



  前一陣子大專盃籃球聯賽在師大舉行,師大在地主球迷的加油聲中拿了第三名,球員的拼鬥精神讓我印象深刻。昨天大專盃排球聯賽也在師大,師大女排蟬聯后座,男排雖然衛冕失利位居第二,但是光看第一局從25:25纏鬥到41:39,就令人熱血沸騰。我真的很慶幸這樣的比賽能在師大舉辦,特別又是師大的球隊打入決賽,在球迷的歡呼聲中贏球,在同學的加油聲中奮戰,當掌聲響起,彩帶滿場飛舞時,那不是使人振奮的一刻?但令我訝異的是,當我上精靈之城BBS去查詢當天的賽程,卻發現有些同學抗議師大因舉辦球賽而暫停自由活動時間,認為自己的權益受損,認為師大是為了錢才借場地。我承認假如我預定要去打球,卻臨時發現場地無法使用,我會心情不好。但體育室已經提早公布,況且運動又不是非得在體育館才能進行,如果有合理的理由,換個場地、改個時間,是多難的一件事?特別今天是我們的球隊要爭冠,多少本校球迷到場加油?多少球員爭取自己、球隊以及學校的榮譽?而這些人在意的是少打了幾個小時的球?如果要這樣個人為重、捍衛權利,每次元旦升旗、元宵燈節、國慶閱兵等活動都不可以管制交通,因為剝奪用路人的權益?如果師大所有的場地設備都必須配合學生需求,游泳池師大學生專用!體育場師大學生專用!圖書館師大學生專用!在現在各校自籌經費的窘境下,師大能撐多久?要不然,每個人要多付多少錢來獲得這種享受?外借場地的頻率與學生應有權利,應該尋求一個平衡點,而兩方面都必須願意去為對方著想,有些人卻沒有這樣的修養,我看不慣的是這個:全然自我中心。人或多或少都有點自私,但在不同的情況下,有些人能看開,有些人卻猛鑽牛角尖,多一份感恩同理的心,或許可以接近「人失之、人得之」的胸懷,也不至於斤斤計較。



  我曾經當過系上的羽球隊隊長,但並沒有什麼本領,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去體育館架網、佔場地。以前覺得先佔先贏,佔越多場地越能造福隊友,所以常常提早到體育館,虎視眈眈地等別人下課,然後大舉佔領與球場地。但經過學長的提醒,這樣豪奪的方式雖然站得住腳,但是影響了其他同好打球的機會。其實這可以稍微調整,讓彼此都能享受運動、盡興而歸。當場地設備有限,這種分享互惠的默契更是重要,在籃球場上最是明顯,少數人霸佔球場,自認為先來先贏而不讓其他人打球的情況,實在是很少看到。假如遇到這種獨夫,首先就會納悶是怎麼樣的父母、師長會教出這種人?當師大圖書館還不能背包包進去時,置物櫃是很重要的設施,但卻發現一些人把他當作個人專屬的儲物設備,這種作為造成許多人的不方便,而當事人是否有反省?還是理直氣壯?當自己的權利受到剝奪時,很多人都會抱怨,但是在咒罵之前,為何不先退一步思考?而當自己獲得利益時,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不需感謝?有沒有想過這是有人付出、犧牲的結果。當你在仁愛路上安全悠閒地欣賞元宵花燈時,誰為你付出、犧牲了?相對來說,當你因交通管制必須繞道時,是否覺得「沒有天理」、「權益受損」?如果人們永遠都只為自己想,那麼將會活得很痛苦很沒意義,而在別人眼中,也只是個心胸狹隘的鄙人。



   該怎麼形容師大人?對於這個問題,雖然很難回答,雖然內心稍有掙扎。但我終究還是願意用盡所有想得到讚揚、嘉獎的詞彙,因為我相信「師大人」的形象是要去維護、經營的,師大人是師大存續與否的最重要元素,而不是硬體設備、各種名目的學程。我相信我今天提出來講的都是少數人,或許像我大一時那樣不懂事,或許是我不瞭解他們的想法。但無論如何,成長不能只是靠別人的指導批評,自省檢討更是重要。一路走來,在批評與自省中,我覺得自己變得比較懂事,但一方面有了更多需要操心的事,對於師大、人群與社會的關心也就少了,我很不喜歡這樣。或許這篇隨筆,看來是批評,但誰對誰非並不是最重要的,隱藏其中的是我對師大的在乎。多在乎師大,多關心他人,我想「師大人」會漸漸多起來。



  該怎麼形容師大?該怎麼形容師大人?希望有天我能果斷而驕傲地回答這兩個問題!

星期四, 3月 27, 2003

關於網頁

  關於網頁製作(還不敢說設計),現在好像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份,似乎總有接連不斷的工作要完成。在這種情況下,網頁已經不是興趣、不是嗜好,而是一種能力、一項任務,有時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一部機器,在勞動與報酬之間身不由己。這樣的轉變如何發生?該從原點開始談起...



  雖然接觸WWW的時間已經很久,但是真正去「做網頁」是在大五實習那年。啟蒙恩師是一起在教務處實習的許弘,看他經營、設計自己的網站,好奇和新鮮感促使我開始嘗試,也在他的引領下,開始建構自己的尋夢小築。「尋夢小築」,原是我大學架設BBS的站名,它代表著一群人的情感與回憶,特別是我的歲月與紀錄。於是,以另外一種方式「重建」並延續尋夢小築,是當時的想法與動力。從小就沒有美術細胞,而且事證歷歷:許多美勞、家政、工藝課的東西,都是「委外製造」或者「協同開發」。一直到現在,沒有審美觀仍然是我擺脫不掉的罪名。但「尋夢小築」始終是我最滿意的作品,無論它好不好看、吸不吸引人,無論它以哪種方式存在。任何作品,經過創作者的真誠灌溉,都能夠盤根錯節地佔據一個人的心。



   我喜歡做網頁,因為它對我有意義。除了尋夢小築,我接連做了「國文教學網站」、「男生愛女生」、「教八九乙」、「教育系友會」、「西苑情緣」,而且樂在其中,這些都能帶給我心靈上的回饋。除了意義性之外,在這段摸索的過程中,對於技術性挑戰的興趣,一直是勝過美工設計。我喜歡研究程式、特殊功能,進一步試著寫程式、學習網路資料庫。我知道自己在這塊領域,根本算不上一個「角色」,但當自己在反覆嘗試之後,寫出一個可應用的程式時,那種興奮之情的確會讓人上癮。從計數統計、留言版、討論區、註冊論壇、網路視訊、公告系統、線上報名系統、論文查詢系統、線上更新網站、簡繁轉換。觀摩、修改、嘗試、組合、應用,我學習著。但從負面來說,我也投注了不少時間與精力。既然不會成為這領域的頂尖人物,又何必浪費?為何不專心於自己該做的事?



   上述問題,反反覆覆地困擾著我,尤其是面對茫然未來的時候。在我內心深處,有一個根本原因:「好勝」。我不想被所謂的「專業」控制,特別是當一個網站或功能,專業公司卻要價幾千幾萬的時候。同樣的情結,也反應在對微軟的厭惡與自由軟體的支持。但可悲的是,抗拒雖然省了錢、確立了自主性,也同時必須付出代價:時間、精力與便捷。有時還是要向現實低頭,我不是能夠力挽狂瀾的超人。累得時候,會想:金錢能買到專業、買到一切,一個門外漢何必跟金錢爭地盤?



  對於教育系網站的維護與發展,義無反顧,那是我的母系,我成長的地方。當然,在這段期間,也是一份工作。或許是稍稍有名,一些需要建構網站的單位會找上門,我很少拒絕,因此兼差也多了起來。撇開我最在乎的「意義性」,以工作來說,做網頁輕不輕鬆?美工設計是一項難題,我又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常常要花時間逛網站,從書籍、海報、廣告之中找尋靈感,接下來才進入到「嘗試」、「實作」。對於這一部份,我感覺是「知難行難」,如果還牽扯到他人的審美觀,那就更加複雜。在網頁功能上,這倒與我的興趣比較符合,弄個線上報名、討論區、註冊論壇之類的,我還能沈溺其中。但自己終究不是程式高手,花時間找程式、觀摩他人作品,然後動手測試、整合,這些過程是一定要的!而且反反覆覆地循環,並非隨便都能一舉成功。



   上述兩項,雖然要花費時間與精神,但基本上我覺得自己在學習,能夠有所收穫。最難以忍受,並說服自己耐心去做的就是「瑣碎的一般工作」。打字、掃瞄、排版...要花時間、花精力而且與創造無關。讓我感覺被「工具化」?但基本上很多「更新」的工作,就是瑣碎的。有時一覺得煩,加上其他報告或作業,就好幾天提不起勁,碰都不想碰...就是一個「怠忽職守」的工人。



  當我忙於「工作」時,曾經想要好好經營的系友會網站荒廢了,尋夢小築的心情隨筆也從日記變成週記,再從週刊變成月刊、季刊。這樣一路走來,我學習我成長,我得到肯定得到回饋,這些都是正面的。然而同時,作為一個研究生,我卻沒有這樣的感受。我學習?我成長?我得到肯定?



  雖然從網頁寫起,又寫到灰色主題,隱含其中的或許是:從前我活得比較有意義、比較積極、比較快樂,而現在沒有。這兩年,變得孤僻、消極與茫然,跟大學同學談起,很多人都不相信。其實我也不相信,究竟是什麼原因?



  或許我該重建新的「尋夢小築」,再用另一種方式與型態...

星期三, 3月 26, 2003

台北的夕陽

  傍晚跟士賢到教育大樓樓頂吹吹風,看著曚曨中還透著幾點燈光的陽明山,夕陽晚霞與遍佈四周新舊高低的建築。有多少人生活在這天空下?享受著溫馨的晚餐?下班後安逸的居家時光?又有多少人仍在為生計打拚?為趕場、補習穿梭於車水馬龍之中?台灣,有很多人!有很多了不起的人!有很多過得意氣風發的人!但這些人大概不會在教育大樓樓頂長吁短嘆,而我會。



   從小循著軌道走到今日,但前方似乎沒有這樣令人安心的指標與倚靠。面對種種的「可能性」,或許有時太過擔心,或許有時太過自信。在幻想與現實來回擺盪之間,要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能忘懷得失奮力再起,對我來說總覺得有點難。開始懷疑自己能夠開創些什麼?能夠改變些什麼?回顧以前的文章,再看看現在的自己,我已經少了那一份熱情與堅持。難道我已如夕陽?黯淡?沒入?



  夕陽的美,收斂而內蘊,吸引人們駐足欣賞、玩味再三。對應於烈日當空的壯闊與豪放,使人睜不開眼,卻絲毫不懷疑它的存在。朝陽、烈日、夕照,妄想參加這樣的循環,可是當前,連成為地平線邊微弱的一點星光,都不知有沒有可能?



  傍晚,教育大樓樓頂,沒有看到星星,只有萬家燈火與兩個人。

星期一, 2月 17, 2003

方向

  記得二十歲生日那天,不知怎麼地惆悵起來,還寫了幾篇短文。轉瞬間,年齡已經跨越20與30的中線,再看看「年輕時」所寫的文字,有些令我覺得幼稚可笑,但有些卻讓我感到慚愧。理想抱負、豪情壯志、反省批判...這些對我的影響力似乎逐漸消失。常有人說:「現實讓人低頭」,但如果真的低頭,又怎會茫然呢?或許現在,自己還沒有認清所謂的「現實」,也沒有做出能夠堅定貫徹的抉擇。這樣的煩惱對我來說,絕對不是第一次,但隨著年紀增長、隨著預期畢業的時間即將來到,內心更加徬徨。



  「與LKH相處」十多年來,其實多多少少知道自己有哪些缺點與優點。面對未來的挑戰,我的優點並不會帶來成功,而關鍵在於我能不能克服自己的缺點。或許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未來的方向才會更加模糊。看著其他人開創自己的道路,我卻還在躊躇。不希望自己像「人子」故事中那朵遲了腳步、含苞枯萎的小花。



  二十五歲,好像擁有一些東西,但仔細想想,卻都不是自己的。未來,我又要「爭取」或「累積」什麼?

星期日, 2月 16, 2003

意外

  星期六早上,電腦才開機沒多久,居然整個「徹底當機」,螢幕消失、電源、風扇都停了。這樣的情形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按主機上的開關是沒用的,非得拔掉插頭,再重新開機。但「意外」的是,這次她沒再醒過來了。沒有螢幕訊號、沒有開機畫面、連BIOS都進不去。試了好幾次,情形依舊,大概是主機板掛了吧,之前常常當機應該就是不幸的徵兆。



  雖然很嘔,但當務之急是確定硬碟的資料還在,前幾天將文件夾裡資料燒成光碟,但是許多照片與網頁的檔案都還沒備份。於是找出另一台大二時代的舊電腦,要把硬碟換過去。但沒想到她也跟我鬧脾氣,一下子沒螢幕訊號,一下子找不到新硬碟,又是折騰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確認硬碟資料還在,但讀取時有些怪聲,做磁碟掃瞄又花了好幾個小時,又因為這台電腦原本就有灌linux,又要處理多重開機的問題。寶貴的時間一點一滴地消逝,開學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六也就這樣泡湯了。



  雖然有筆記型電腦、K6-200的舊電腦可以用,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怎麼讓掛掉的電腦起死回生?哪些組件可以繼續用?哪些要順便升級?這不僅要動腦評估,更重要的,要花上一筆銀子。因為這樣的意外,心情弄糟了、原本的計畫被破壞、要花更多時間處理問題,而額外的開銷也隨之而來。就在開學前兩天,遭遇這樣的意外,人家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第一步」,那麼「意外」的開始會為我帶來什麼呢?想著這學期的一連串挑戰,心情又開始沈重了起來。

星期一, 1月 20, 2003

「學校制度的社會學分析」期末心得

碩班報告‧李昆翰


由於自己不是很用功,所以對於制度分析的概念還有點模糊,但歷史社會學與制度分析的角度與方法,提供了我不同的視野與切入點。覺得透過這樣的方法,對於教育制度的掌握與瞭解可以更立體,而不只相信一些當前的平面描述。以下心得主要分成三大部分,第一部份是關於制度分析的一些感想,第二部分則針對Archer的〈Social Origins of Educational Systems〉一文稍做摘要與分析,第三部分則是回顧台灣的歷史,從「統治者」的觀點簡單地分析過去台灣的教育。因為是心得的型態,所以並沒有正式地引註,有些觀念是直接用自己的文字書寫,看過的文獻列於參考書目。


一、制度與制度分析


社會之中,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制度,明顯可察的像是法律規章、社會習俗以及政治、經濟制度,有些雖然沒有白紙黑字加以條列細述,但卻深深影響每一個人,例如文化、規範、價值。為什麼要有這些制度?以Berger和Luckmann「神聖帷幕」的觀點來看,人類並不是生來就有足夠的能力在世界生存,所以他們必須建構一個社會的「帷幕」(canop)包圍自己,以完成或補足他們的生物性。擴展這個論點,人類社會需要確保文化世界的穩定,以保護個體免於社會失序(anomie)的威脅。因此社會制度是介於人類與物質環境的橋樑,藉由這些制度,人類的生活變得協調、有意義和連續。換句話說,制度帶給人類「安全穩定」的生活。


各種制度在社會中都具有相當的重要性,但制度並非驟然出現,而是經過長久的經驗積累與改進演變,甚至有些包含權力的運作。隨著時間過去,這些制度變得理所當然,而且變成社會行動背景的一部份,人們甚至不敢想像沒有這些制度會是怎樣的情景。絕大多數人相信制度,並且願意順從制度,因為這些制度的確產生「某些效用」,也維繫了有秩序的社會,例如學校制度。但從質疑的角度來看行於今日的各種制度,它們真的是正當適切的?形成過程是理性的?有沒有其他的替代選擇?這些制度中是否隱藏著宰制與剝削?其所產生的「效用」對誰有益?對誰有害?


Illich的「deschooling」主張,就是對學校制度的反省與質疑。在今日,學校制度常被視為「教育」的最佳代言人,似乎要接受教育就唯有上學一途,順著國小、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層級而上,代表「教育程度」的提升。而論及學校制度,大多數人都會聯想到校園、年級、教室、班級、師生、課本、考試…缺少了某一項,就不怎麼像「學校」。對於這樣的迷思與盲目信賴,Illich大力韃伐「教育學校化」的現象,提出「學習網絡」的概念與替代方案,希望廢除學校制度,重新找回個人的創造性與自主性。雖然Illich的批評使我們重新反省學校制度的種種,不再視之為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但是學校制度是否真的「有百害而無一利」?應該斷然地徹底廢除?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一方面Illich所提出的替代方案,可行性受到質疑,施行後是否真的能提供更適切的教育?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另一方面,社會中的各種制度基於特殊的社會需要,擔任不同的角色與任務,彼此間具有微妙的互動關連。在論及某種制度的存廢時,受影響的不只是制度本身,還必須慎重考慮可能牽動的其他層面。當制度消失而社會需要仍然存在時,隨之而來的「失序」現象該如何解決?替代方案是否能即時發揮效用?或者其他制度將取而代之?


承上,對於某種制度的瞭解與評判,不能僅止於制度本身,還必須擴及整個社會層面,探究此制度在社會中的任務、角色以及與其他制度的關連。僅分析當今現況尚不足以達成上述目標,回顧歷史、探究制度的起源與發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制度的形成過程充滿各種變數,不見得是一個「必然」的發展歷程,而可能是各種因素聚合所產生的結果,具有某程度的「偶然」特質,但其形成也不是全無道理,追溯其起源,可以發現制度的形成與社會文化脈絡、時代背景有關,進而找出重要的影響因素。透過這樣的探索過程,將更清楚地掌握該制度的精髓,甚至戳破謊言呈顯真相。哪些部分不合時宜、應該革新,哪些部分關係重大,不可斷然捨棄,這樣的瞭解將有助於改革的進行。


二、教育制度的起源


近年來各種教育改革方案推陳出新,似乎這些改革將引領台灣的教育走向更美好的境地,但隨著各種方案的實施,這些人民期盼的「願景」好像逐漸幻滅。究竟怎樣的改革方向才是適切的?或許仍是眾說紛紜,但假使能夠更清楚地掌握現今教育制度的特質,從歷史中去尋找模式,釐清各種影響因素,提供現時考量與決策的重要基礎,至少不會進行盲目的改革、勞民傷財卻徒勞無功。在〈Social Origins of Educational Systems〉一文中,Archer針對教育制度的起源,作了深入的分析與探討,並以地方分權的英國與中央集權的法國為例,加以比較分析。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兩國形成了差異性極大的教育制度,而其中的過程、影響因素、使用策略與發展模式特別是關注的焦點。


在英法兩國的教育制度,都有著宗教色彩的源頭,但是其後卻朝不同的方向發展,形成各具特色的教育制度。無論如何,在發展歷程中,「誰擁有教育?」是一個重要的焦點。不同的團體爭奪教育的支配權,擁有教育的團體,能夠壟斷教育資源、透過規範來保護自己,並正當化自己的意識型態。在教育制度的發展過程中,教會、國家、政治箐英、經濟箐英、中產階級各種不同團體彼此角力、競賽,也促發了不同型態的教育。當挑戰者試圖爭取教育支配權的時候,可能採取不同的策略:取代或限制。「取代」的策略是提供一種新的制度,透過市場競爭以取代原來支配團體所掌控的制度,英國即屬於此種類型。「限制」則是利用政府強制力介入,使教育控制權轉移,法國屬之。由上可知,取代的策略與市場機制有關,地方分權的英國發展出多元且具彈性的教育制度;限制的策略與政府介入相結合,中央集權的法國發展出全國一致的教育制度。所以英法教育制度的形成,有其歷史背景與影響因素,絕非偶然。而當今教育制度所呈現的面貌與精神,也與過去的發展息息相關。


教育制度可形成四種制度化規則:統合化(unification)、系統化(systematization)、區隔化(differentiation)、專精化(specialization)。統合化在於收納將各種不同的教育制度,形成一個整體。系統化則形成各級各類教育的規範,訂定彼此間的關係,例如課程、師資培育、考試以及學制等等。區隔化使教育儘量不隸屬於其他機構、制度。專精化指教育成為一個愈來愈專門的工作,外人懂得少,教育人員懂得多。基本上,每一個制度或多或少都存在這四種制度化規則,不是截然劃分,只是四種規則的強弱、程度不同。一般說來,中央控制力較強的國家比較重視統合化與系統化,例如法國;而地方分權的國家重視區隔化與專精化,像是英國。透過這樣的分析,英法兩國教育制度發展的趨勢也更清楚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如果教育制度形成與發展的主軸是「教育支配者」的更替遞嬗,那麼各個時期的教育制度就與當時支配者的意識型態、資源壟斷與利益維護有密切相關,當這樣的關連被找出,對於當時的教育制度與政策,就能「知其然」並「知其所以然」,依此做評判也能較為公允。將焦點放整個發展歷程時,各時期的教育制度並不是截然無關、南轅北轍,而是呈顯出某種可依循的模式。在英國,教育支配權的爭奪,是透過「取代」的「遊戲規則」,支配權的成功在於「新」的教育制度取代「舊」的教育制度,展現了區隔化、專精化的趨勢,這與市場競爭與地方分權的社會脈絡有關。中央集權的法國則呈顯出「限制」的爭奪策略,透過強制力的介入,促成偏重統合化與系統化的發展。透過歷史的回顧與制度分析,英法兩國的教育制度得以「立體化」,而不是膚淺的平面化描述。立體化的瞭解提供豐富而有意義的資料,就像找到植物賴以生長的「根」,而不是只停留在對「花」、「葉」的分析。進行改革時,如果能從這樣的角度出發,能掌握此教育制度的利弊以及可能的發展方向,依此設計革新方案,才不至於緣木求魚、徒勞無功。


對於英法而言,教育制度比較傾向於自發地(autonomously)形成,換句話說,是經歷長久的演變與發展。以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來看,教育制度的形成也是非常值得探討的議題,但是以制度層面來看,現今的教育制度並非延續五千年來的傳統,而是取法他國所形成的。如同許多殖民國或者新興國家,其教育制度往往沿襲宗主國或者取法「先進國家」。在這種移植的情形下,所呈現的樣貌可能與英法等國大相逕庭。從歷史回顧及探索時,著重的焦點或許在於「為何選擇這樣的制度?」、「誰做的選擇?」、「基於怎麼樣的考量?」、「當時有幾種選擇?」、「制度的發展與演進」、「制度的廢除與取代」等面向。


三、從「統治者」看台灣的教育發展


回顧台灣的歷史,可說是命運多舛、歷經滄桑。單就近代這塊土地的統治者而言,荷蘭、西班牙到明鄭,接著滿清、日本到中華民國。不同的統治者,對於這塊土地有不同的定位;而相同的統治者,在不同的時期也有相異的施政方向。台灣教育制度的發展與演變,大致上也是與「統治者」的意圖息息相關,隨之左右。在大多數的時期,教育被當權者視為一種「工具」,人民的聲音與教育的主體性長久以來受到忽視。


荷蘭、西班牙是海權時代著名的殖民帝國,對於台灣的侵略,主要是基於經濟的考量,對於教育自然不是非常在意。荷蘭在台灣施行的教育主要目的是為了「安定殖民地」,教化是為了便於統治。學校的教師主要由教士擔任,內容以宗教為主。當時的〈學校設立要旨〉第一條:「學生定額三十人,有死亡、逃脫或被開除時得補其缺。」,從其中「逃脫」一詞,可以想見當時「教育」的性質為何。基於荷蘭殖民者的考量,對於殖民地教育自然以便於統治為最高指導原則。


明鄭時代,在陳永華的大力倡導下,建立了完整的學校系統,主要是為了培養人才、生聚教養,與中原抗衡,一方面也傳授反清復明的思想。西元1683年清朝將台灣正式納入版圖,但僅為福建省下的一府,歷時201年,直到1885年台灣才改為行省,但是一直都沒有派遣學政人員管理教育。建省以前,一切都依照內地的教育傳統。建省後在劉銘傳的領導下,才建立一些新式學校。在這個時期,台灣的教育制度主要都是延續中國的傳統,一直到清朝推動改革,才有新式的教育。


清末台灣割讓給日本,成為日本的殖民地。1991年台灣教育令公布,才建立正式的台灣教育體制。雖然日本對於教育頗為重視,而且教育的成效頗為顯著,優於當時中國大陸的一般水準。但基本上對於台灣人民的教育,仍是基於殖民的考量,打壓本土文化和語言,進行皇民化教育。日本在台灣施行的教育,已有許多學者專著討論,在此僅指出日本在台灣所推動的教育,始終具有殖民色彩,而且在生活習慣、語言使用方面的成效頗為顯著。日本人殖民台灣,雖然也遭受不少反抗與衝突,但整體說來是成功的,尤其在人民生活方式與習慣上,影響極深。透過教育,日本殖民政策。


西元1945年,台灣「光復」,中華民國政府的官員也開始接受台灣,然而接管的官員卻以「征服者」的姿態對待台灣,而且與其他省分的制度不同,政府設置「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作為統治機關,獨攬行政、立法、司法、軍事各項大權,很像日本總督府的翻版。光復初期的教育,重點在「除舊」與「佈新」:剷除日式教育的遺毒,進行中國化的教育。各級教育強調民族精神教育、國語文教育,希望增強民族意識,廓清奴化思想,將「皇民化」教育早日轉為「祖國化」的教育。由於日本的殖民,台灣人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與當時的中國人有差異,而比較像日本。但受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響,中國人對於日本人可說深惡痛絕,因此去除日本遺毒成為接管台灣的當務之急。在除舊與佈新的過程中,台灣人民的聲音又再次被忽略。


西元1949年,中國共產黨佔據大陸,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對於台灣產生了極大的衝擊。原本一個不受重視的孤島,轉眼間成為「反共復國」的復興基地,針對整個中國設計的架構,驟然移到台灣這個「地方」,形成不相稱的龐大政府機構,一直到1998年底才完成精省。而國共對立的緊張氣氛,更加深政府對於台灣的控制。在教育上積極地推動大中國教育、反共教育、三民主義、民族精神教育等等,強調對於領袖的服從與國家的效忠。許多學者稱之為「黨化教育」。


在戒嚴時期,台灣的各項改革運動受到嚴密的監控與打壓,在教育方面亦是如此。雖然1968年通過〈九年國民教育實施條例〉,使國民教育的年限延長為九年,但「充實戡亂建國之力量」、「以民族精神及生活教育為中心」等內涵仍然沒有改變。而且這樣的政策是蔣中正所提出,而不是行政院或教育部,可見當時的決策大權仍然獨攬於少數人手上,民間的聲音仍是備受壓制或忽略,民主的理想尚未落實。1987年蔣經國解除戒嚴,使得台灣終於「解凍」,在長期的壓抑下,各種改革訴求如開閘之水奔流而出。數十年一成不變的教育,才也有改革的機會。近年來的教育改革,出現「本土化」、「反大中國」等訴求,民間與家長的參與也展現其影響力,有些民間團體更躍升為教育政策的主導角色。在國際交流頻仍的情形下,他國的教育制度與理念也成為台灣效法觀摩的對象,與昔日相比,可謂百家爭鳴,今日台灣的教育的確呈現多元的面貌。


以上簡略地敘述台灣在不同「統治者」的控制下,所形成的教育及主要特色。雖然有很多細節與重要事件沒有提及,詳細的教育制度與實際狀況也非寥寥幾個字可以呈現。在這裡只想簡單地呈現「統治者與教育」的關係,至少在台灣的歷史中,絕大多數「統治者」左右了教育的發展,人民的聲音與訴求很少能夠影響到教育的決策。而教育被統治者視為一種工具:「便於殖民」的工具、「反清復明」、「反共復國」的工具,毫無主體性可言。當教育被視為精神國防,不僅內要防日本遺毒、台灣本土意識,外要抵禦中共的思想荼毒,又要同時凝聚民族精神、愛國意識,在這種情況下,教育還能有多少自主?


今日我們當然可以嚴詞批判昔日各種政權的霸道與獨裁,如何地打壓台灣人民、忽略民主的精神。但回歸當時的情境,殖民帝國有可能為殖民地人民著想?光復初期,接管官員的心態是否也是其他中國人的心態?(台灣是日本的殖民地,日本戰敗,台灣也同樣是投降地區,應該接受佔領。而台灣人民的生活與思想需要好好地改造?)退守台灣的國民黨政府,在國共緊張對峙下,有可能採行開放的政治制度?推廣多元而彈性的教育?當統治者抱持「反攻大陸」、「一切等回大陸再說」的想法,台灣只是一個「地方」、「跳板」、「暫時安身之所」,在這種考量下,又會形成怎麼樣的教育制度?制度源於社會,評論一個制度時,不能抽離當時社會脈絡。而對於過往的批評,其意義在於作為未來的警惕與改革時的借鏡。


對於上述所提出的問題,要找出答案需要更深入廣泛的探討。只就「統治者」的意圖來分析,其實不是十分有意義。更重要的是教育制度中所隱含那些意識型態的衝突,各個「團體」如何影響教育制度的形成?就「誰握有教育」來看,我覺得,在台灣過去(較為)「獨裁」的制度下,教育支配權掌控在統治者手中,而當時的統治者是很少受到挑戰與質疑,因此統治者本身的意識型態,主宰著教育的發展:擔心青少年思想受到毒化,就會更加強對教育的管制,而不會想到這樣的管制也可能是一種毒化。另一方面,「誰是教育制度的受益者?」、「哪些團體能夠影響統治者的決策?」是政治箐英?經濟箐英?中產階級?台灣人民?學術菁英?也是值得探究的問題。尤其現今的教育制度的影響因素更加複雜,對於教育支配權的爭取,似乎越來越比過去獨裁時期激烈。


相較於台灣教育過去長期被統治者獨斷,近年來的教育改革至少比較活潑多元,這是值得可喜之處。但是或許由於長期受到限制與壓抑,現今的教育改革訴求好像沒有一個核心,見什麼要什麼!到底什麼是我們期盼的?什麼是我們該捨棄的?當拋去了國立編譯館的統一課本,接踵而來的卻是內容與銜接的混亂以及書商的利益考量。廢除聯考之後,多元入學方案似乎造成更大的不公與學生的負擔。或許我們都太期盼改革,以致錯亂了腳步,急著往前看,卻不願回頭省思。過去的教育是否真的一無可取?或者應該找出過去教育成效不佳的癥結在哪,對症下藥,而不要拿美國治眼的藥膏當作台灣人民保肝的靈藥。透過制度分析,可以更清楚地瞭解其來龍去脈以及影響因素,找到教育的根,或許有些影響力量不消除,無論怎麼改,結果都一樣。或許某個制度變動了,各種社會制度間的平衡也受到影響,人民是否能夠承擔這樣的後果?


進行制度分析的研究,並不是一個容易的任務,對於歷史、教育史、社會學、比較教育等學科都要有足夠的學識,雖然艱鉅,但這樣的任務卻非常重要。看到紅花綠葉非常豔麗,羨慕之餘將她們摘下,無論種在怎樣的土壤裡,美好都不會長久。台灣的教育,要有自己的根,才能開花結果,而制度分析正是一種尋根的途徑。




參考書目

汪知亭(1978)。台灣教育史料新編。台北:商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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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er,M.(1979).Social origins of educational systems.London:Sage.

Illich,I.(1971).Deschooling society.New York:Harper & 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