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2月 31, 2003
星期二, 12月 30, 2003
告別2003(下)
拿到碩士學位,考上博士班,錄取教師甄試,通過國防部選員...許多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在心中,有一種感傷。這些都是父親對我的期望,也是我能榮耀家庭的機會,但縱使結果順心如意,父親都無法一同分享我的喜悅,無法為我感到驕傲,無法向他人炫耀。另一方面,為了不辜負父親期許,我只能努力去做。希望,這些小小的成果,不僅讓自己開心,也能讓父親覺得驕傲。塵封往事,雖然已經過去,但對於曾經呼吸其中的人,它能激起巨大的心靈悸動。2003年,是生命的斷裂,用手輕輕接起,再用大頭針深深地扎在牆上。
告別2003(中)
父親過世,影響了我對碩士論文、博班考試及教師甄試的計畫,這些準備工作幾乎都停了下來。隔幾天,為了收拾東西,並且到張建成老師那取回論文初稿,於是倉促北上,當天往返。回到台北住處,回到教育大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過是星期天發生的事,但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或許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了,甚至覺得「事情真的發生過嗎?會不會只是一場真實的夢?」此外,遇到熟人也使我深感困擾,回到系上拿資料,碰到一些教授、同學、學弟妹,他們親切地向我問好:「看你這幾天都沒有留在系上趕論文,一定是寫好了吧!」、「論文沒有問題了吧?」聽到這些話語,心中覺得「酸酸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覺得說出實情會令氣氛很奇怪,於是只能抿著嘴唇、微微一笑,真的有種「無言以對」的無奈。處理完事情,又趕緊搭車回台中,三天內二次北中往返,在心情上特別複雜。記得從前寫過,我對於「路程」有種特別的感覺,因為距離、因為相隔兩地、因為異地和家鄉,但這次顯然深沈了許多,因為在這一趟旅程中,我失去了難以挽回的無價之寶。失去了父親,大家都渾渾噩噩地,每晚回到家,縱使再累,總會聚在一起聊聊天,回憶父親生前的點點滴滴。別人常說:「思念總在分手後」,很多事物,的確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貴。但戀人分手,無論如何,還能祝福對方,畢竟對方還有自己的人生,有美好的可能。但失去親人,只有留下遺憾。之後,經常跟朋友提起,真的要珍惜周遭愛你以及你愛的人,很多事都能重來,但生命只有一次,你的生命,別人的生命。
六月十四日,博士班筆試,前晚胡亂看了一些書,但也記不住什麼。那天下著雨,從中和搭計程車到師大,不知怎麼,很沒有精神,當時覺得是在考一場莫名其妙的試,也毫無把握。看到一些熟面孔,講了幾句話,寫了幾張考卷,就匆匆離開。總之,對那天的印象是模糊的,連考了幾節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陰雨、寒冷、匆忙。之後某天夜裡,從殯儀館回家的路上,接到士賢的電話,告訴我已經通過博士班第一階段筆試,好突然。我向來對於這種考試消息總是特別關心,但這次卻全然忘了,感謝士賢還幫我留意。通過了筆試,當然很高興!但這也意味著,我必須再花時間準備口試,口試日子很快,就是緊臨的週末。當時我考慮的是,究竟要不要那學期發表論文?因為寫論文要花時間,而七月的教師甄試對我來說又很重要,沒考上,如果又沒有考上博班,就得服兵役。博士班考試是未知數,如果考上了,論文卻沒寫出來,那不就前功盡棄?各種排列組合,在我腦海中縈繞,我列了一張表。但說實在的,只能幫助我瞭解自己的處境。我最後的決定還是,走一步算一步。
通過博班初試的人有十四位,看著名單,我心裡很焦慮,要擊敗這些強敵,才能擠進錄取名單。而我又空白了那麼久,能不能有好表現?如果表現差,可會在口試委員面前出洋相,還讓張老師沒面子可就糟糕了。心裡七上八下,但是該面對的還是逃不掉,這時想起父親每次回應我的焦慮,總是用和緩的語氣說:「用平常心就好」。說實在的,就是面對難題才焦慮,怎麼可能還用平常心?但只要想起這句話,心中就多了一些勇氣。口試前一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起床準備了自己的博班研究計畫。我第一次為了口頭報告而寫稿,還特地念了幾次,以計算時間。從我高三參加政大廣電甄試以後,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入學口試,心情甚至比論文計畫發表還緊張。隔天,好像是下午到系上,一如往常,總是空腹面對這種考試情境,在樓上遇到同樣是考生的郡雯學姐,她好心地告訴我口試委員有哪些人,問些什麼,還不忘給我鼓勵。縱使心中有點底了,但還是會稍稍發抖,一點都不誇張,完全控制不了。聽到玉娟學姐喊我的名字,我站起來深呼吸,對孟穎苦笑,然後走進生死門。依照原先的「計畫」,我試著表現輕鬆大方,放好東西,坐下,然後眼睛環視三位口委,再問好,雖然該做的都做了,但顯然掩蓋不住動作所流露出的緊張。伍老師要我先自我介紹,還好這一部份有事前想到,我簡略地提一些相關的經歷。接著譚老師問我為什麼想要念博班?報了幾間研究所?這種問題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就好,所以沒有太大壓力。我講了幾點考博班的理由,並且說只有報考師大一所。譚老師還半開玩笑地消遣我「真的只有報師大嗎?」我點頭,接著解釋這是由於師大的設備、資源與師資在台灣可謂首屈一指,所以沒有其他考慮。「大學和研究所都在師大念,不會覺得老師講來講去都是那一套?不會覺得煩啊?」我說,師大的老師們都很用心,也經常接觸、開展一些新觀念,作學生學都還不及了,怎會覺得煩。譚老師風趣地說:「你這樣講,我聽了當然很高興啊!」氣氛頓時輕鬆許多,但想不到譚老師接著說:「不過我倒是希望你去考別的學校看看」。譚老師的意思應該是說我大學、碩士班都在師大,去外面聽聽別人的觀點也不錯。但在緊張的氣氛下,這句話反而讓我過度聯想:是不是暗示我...使得我頓時心情低落不少。接著三位口委開始針對博士論文計畫發問,這才是口試的重頭戲。這份研究計畫原本就是急就章,因此我也可以預見會有許多缺漏。而口委們的發問,果然句句直指問題癥結所在,我試著回答與解釋,起初還記得先想清楚再答,但沒多久就忘了,一急,口語表達與思緒動念就產生落差,答完一句話,在心中總覺得「應該可以答得更好」,這樣的窘境使得我越答越是緊張,幸好還沒到支吾其詞、答非所問的地步。整體而言,我的表現算是普通,應該不至於很糟,老師們雖然對我指點甚多,但言詞都很和緩客氣,並且提供許多建議,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自己的得失心太重,口試結束時,我的心情低落到不行。一出門,也不管孟穎的詢問,就逕自走下樓梯,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又想到父親,想到我的碩士論文還沒完成,七月的教師甄試沒有準備,現在博班又搞砸了,淚水就這樣在眼眶打轉。現在想來有點好笑,但是當時就是如此,一種「沒希望了,我到底還能做什麼?很丟臉...」的感覺。只能說,那時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徬徨、壓力、悲傷、失望、畏懼...或許我永遠都沒法知道,那些情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難過得想哭。
六月十四日,博士班筆試,前晚胡亂看了一些書,但也記不住什麼。那天下著雨,從中和搭計程車到師大,不知怎麼,很沒有精神,當時覺得是在考一場莫名其妙的試,也毫無把握。看到一些熟面孔,講了幾句話,寫了幾張考卷,就匆匆離開。總之,對那天的印象是模糊的,連考了幾節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陰雨、寒冷、匆忙。之後某天夜裡,從殯儀館回家的路上,接到士賢的電話,告訴我已經通過博士班第一階段筆試,好突然。我向來對於這種考試消息總是特別關心,但這次卻全然忘了,感謝士賢還幫我留意。通過了筆試,當然很高興!但這也意味著,我必須再花時間準備口試,口試日子很快,就是緊臨的週末。當時我考慮的是,究竟要不要那學期發表論文?因為寫論文要花時間,而七月的教師甄試對我來說又很重要,沒考上,如果又沒有考上博班,就得服兵役。博士班考試是未知數,如果考上了,論文卻沒寫出來,那不就前功盡棄?各種排列組合,在我腦海中縈繞,我列了一張表。但說實在的,只能幫助我瞭解自己的處境。我最後的決定還是,走一步算一步。
6/26 | 6/27 | 7月 | 該如何? |
考上博班 | 論文發表 | 考上教師甄試 | 1. 唸書、工作 2. 保留、兵役 |
考上博班 | 論文發表 | 沒考上教師甄試 | 唸書、代課 準備教師甄試 |
沒考上博班 | 論文發表 | 考上教師甄試 | 服兵役 |
沒考上博班 | 論文發表 | 沒考上教師甄試 | 服兵役 |
沒考上博班 | 論文不發表 | 考上教師甄試 | 發表、服兵役 (10月前發表) |
沒考上博班 | 論文不發表 | 沒考上教師甄試 | 唸書、代課 (碩三下發表) |
通過博班初試的人有十四位,看著名單,我心裡很焦慮,要擊敗這些強敵,才能擠進錄取名單。而我又空白了那麼久,能不能有好表現?如果表現差,可會在口試委員面前出洋相,還讓張老師沒面子可就糟糕了。心裡七上八下,但是該面對的還是逃不掉,這時想起父親每次回應我的焦慮,總是用和緩的語氣說:「用平常心就好」。說實在的,就是面對難題才焦慮,怎麼可能還用平常心?但只要想起這句話,心中就多了一些勇氣。口試前一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起床準備了自己的博班研究計畫。我第一次為了口頭報告而寫稿,還特地念了幾次,以計算時間。從我高三參加政大廣電甄試以後,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入學口試,心情甚至比論文計畫發表還緊張。隔天,好像是下午到系上,一如往常,總是空腹面對這種考試情境,在樓上遇到同樣是考生的郡雯學姐,她好心地告訴我口試委員有哪些人,問些什麼,還不忘給我鼓勵。縱使心中有點底了,但還是會稍稍發抖,一點都不誇張,完全控制不了。聽到玉娟學姐喊我的名字,我站起來深呼吸,對孟穎苦笑,然後走進生死門。依照原先的「計畫」,我試著表現輕鬆大方,放好東西,坐下,然後眼睛環視三位口委,再問好,雖然該做的都做了,但顯然掩蓋不住動作所流露出的緊張。伍老師要我先自我介紹,還好這一部份有事前想到,我簡略地提一些相關的經歷。接著譚老師問我為什麼想要念博班?報了幾間研究所?這種問題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就好,所以沒有太大壓力。我講了幾點考博班的理由,並且說只有報考師大一所。譚老師還半開玩笑地消遣我「真的只有報師大嗎?」我點頭,接著解釋這是由於師大的設備、資源與師資在台灣可謂首屈一指,所以沒有其他考慮。「大學和研究所都在師大念,不會覺得老師講來講去都是那一套?不會覺得煩啊?」我說,師大的老師們都很用心,也經常接觸、開展一些新觀念,作學生學都還不及了,怎會覺得煩。譚老師風趣地說:「你這樣講,我聽了當然很高興啊!」氣氛頓時輕鬆許多,但想不到譚老師接著說:「不過我倒是希望你去考別的學校看看」。譚老師的意思應該是說我大學、碩士班都在師大,去外面聽聽別人的觀點也不錯。但在緊張的氣氛下,這句話反而讓我過度聯想:是不是暗示我...使得我頓時心情低落不少。接著三位口委開始針對博士論文計畫發問,這才是口試的重頭戲。這份研究計畫原本就是急就章,因此我也可以預見會有許多缺漏。而口委們的發問,果然句句直指問題癥結所在,我試著回答與解釋,起初還記得先想清楚再答,但沒多久就忘了,一急,口語表達與思緒動念就產生落差,答完一句話,在心中總覺得「應該可以答得更好」,這樣的窘境使得我越答越是緊張,幸好還沒到支吾其詞、答非所問的地步。整體而言,我的表現算是普通,應該不至於很糟,老師們雖然對我指點甚多,但言詞都很和緩客氣,並且提供許多建議,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自己的得失心太重,口試結束時,我的心情低落到不行。一出門,也不管孟穎的詢問,就逕自走下樓梯,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又想到父親,想到我的碩士論文還沒完成,七月的教師甄試沒有準備,現在博班又搞砸了,淚水就這樣在眼眶打轉。現在想來有點好笑,但是當時就是如此,一種「沒希望了,我到底還能做什麼?很丟臉...」的感覺。只能說,那時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徬徨、壓力、悲傷、失望、畏懼...或許我永遠都沒法知道,那些情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難過得想哭。
告別2003(上)
西元2003年,在別人眼中,或許只是又一個即將消逝的數字、三百六十五天的代稱;或許政治人物、社會觀察家、經濟學者...用2003來指稱某種時局、變化或改革,說著這一年是多麼有意義,多麼地不一樣;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2003年就迅速地淹沒在歷史的浪濤中,縮小為時間數線上的一小點...被無情地遺忘。時間的巨輪就是如此殘酷,在五十年,六十年後,我也會忘記許多數字與記憶,但我確知,2003這個數字,已經深深烙在我的腦海,融入汩汩血液,跟隨著我直到生命乾涸的那一天。對我來說,2003年,特別是最後六個月,可用幾個形容詞來描述:悲觀、茫然、驟變、轉折、悲喜交雜、五味雜陳。在短短的二百多天,生命的密度,突然大得讓我無法呼吸,無論清醒或沈睡、哭或笑、欣喜或悲傷,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令我喘不過氣來。這年的空氣,特別的稀薄...
2003年後段,國際間發生荒謬的中東戰事,軍事衝突打得火熱,各家媒體莫不搶播這齣大成本的混戰連續劇,臺灣也不例外。但國內的SARS疫情一爆發,馬上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四個英文字母瞬間馳名遠近,搞得整個社會人心惶惶。大至政府的整體應變能力,小到人際間的信賴與關懷,都面臨極迫切的危機。我一心等待雨過天青,但一件又一件的負面消息,重重地刺向人民的心臟,臺灣的明天在哪?我沒有答案!我的悲觀情緒開始蔓延...外在的惡劣處境,我束手無策,胸中已滿是鬱悶之氣,內心還有寫碩士論文的壓力,而六月博士班考試與七月教師甄試的中程目標又不時干擾著我。沒考上博班、沒考上教師甄試,那就只有當兵一途,離開社會脈動一年多之後,還要面臨求職的挑戰!未來如何?前途茫茫。我本來就是很會胡思亂想的人,這時更是被自己的擔憂和畏懼層層綑住。打電話回家時,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這種徬徨,其實也算是一種發洩。雖然我很少表現出來,但家人的一字一句,都對我影響很大。只要聽到幾句鼓勵的話,就會心安許多,覺得自己不是孤軍奮戰。本以為自己在外求學多年,已經很「獨立」了,但終究發現家庭其實比想像中還來得重要。
擺盪的五月,撇開大環境不提,中旬有師大博士班報名,需要繳交碩士論文與博士班研究計畫,當時我考慮很久,究竟要專心寫六月份要發表的碩士論文,還是抽空準備報名資料與筆試?連續熬夜好幾天的我,實在很想要放棄。當時論文初稿還沒有全部完成,博班研究計畫也僅僅寫了個大概,這樣的東西交出去,會不會很丟臉?指導教授會不會覺得我不自量力,連碩士論文都還沒有寫好,居然敢報考博士班?縱使交了報名表,六月七日要筆試,通過了初試輿論文審查,還有口試,而且這一段期間同時要準備論文發表,對教師甄試的焦慮,也未曾缺席。就這樣擺盪焦躁,一直拖到了五月十九日,報名的最後期限。熬了一個晚上,當天早上一度忍受不了煎熬而棄守,但沖個澡以後,還是決定試一試。不管寫的是好是壞,有機會嘗試,就要給家人與自己一個交代吧!中午過後,抱著「先交出去再說」的心態,匆匆將資料影印裝訂,跑東跑西準備好相關文件。等影印店將文本印出來已是五點多,周遭的郵局早就拉下鐵門。還好前一晚就未雨綢繆地找到台北市的夜間郵局,於是騎車趕到博愛路的總局,看著報名文件蓋上當天的郵戳,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至少完成了一項任務。接下來的幾天,繼續日夜趕論文的生活。從五月開始,就經常在師大自習室待到十一、十二點,然後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出教育大樓,校園已是一片漆黑,有時就找個地方坐下,讓煙霧包圍自己,看著和平東路的車流。深深覺得,如果能這樣靜靜地感受這個世界,不需要肩負什麼責任,該是多麼輕鬆的一件事。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努力,碩士論文逐漸成形,也終於將一部份內容拿給張建成老師,請他給予指導及意見,接下來的進度是重新整理文獻探討的內容。看著論文慢慢上軌道,心中也踏實許多,暫時不用熬夜了。但是就在那週的星期天早上,我剛起床沒多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因此心情非常好,突然接到大妹的電話,我一如往常地問:「幹嘛?有什麼事嗎?」她用有點不尋常的語氣答:「哥,你還不知道喔?媽有沒有打給你?」,我還沒有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啊!怎麼樣?」「就是...爸...爸那個啦...」妹妹的語調驟變,令我感到一絲緊張,而且話又講不清楚。我當時覺得非常生氣,心想「幹嘛要用這樣的語氣與詞語,好像老爸怎麼樣了」,我斥責:「ㄟ,妳幹嘛啦?到底怎麼樣?」,沒想到接下來聽到的消息,真的是晴天霹靂:父‧親‧病‧危,要我和妹妹趕快回台中。聽到,突然腦袋一片空白,怎麼可能?前幾天才跟他通過電話,他還囑咐我要戴口罩,沒事不要出入公共場所。才隔幾天,怎麼會?我問妹妹,究竟是怎麼了?她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事情的經過。我要她馬上整理行李,約在公館見面,然後隨即打給母親。聽到母親哽咽的聲音,我知道,事情真的很嚴重。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母親的敘述,令我好難過...父親星期五開始腹痛,看完醫生後,因為擔心當時的SARS疫情,所以不敢貿然住院。但星期六情況還是沒有好轉,才經過急診住進榮總。當時只要住院,就必須先觀察三天,確定沒有發燒跡象,才能轉到其他病房。父親原本病情還維持穩定,只是身體很虛弱,沒想到星期天早上劇烈惡化,需要插管輔助呼吸,醫生發出病危通知...一切來得這麼快,而我,竟然那麼晚才從電話中知道。都怪我那些日子為論文昏頭轉向,回到住處都已經十二點多,就沒有再打電話回家。如果能早點知道,我就可以陪在父親身旁。父親痛苦時,我們三個卻不能在旁陪伴、服侍,握著他的手,現在想來是多麼令人難過...除了難過...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
記得那兩通電話後,我趕緊打電話給小妹,要她趕快回台中。急急忙忙地塞了幾件衣物,就衝下樓騎車,路上一邊打電話要孟穎上網查幾點有台北到台中的班機。接到妹妹之後,小阿姨來電,接著孟穎回電,並沒有能夠配合的班機。看來,搭客運還是唯一的方式。往承德路的途中,三阿姨打電話說她要馬上開車下台中,要我們到永和與她會合。在一陣混亂之後,終於踏上這次情緒最複雜的返鄉路程。在車上,兩人不斷地祈禱,我說服自己,也試著安慰妹妹,父親一定會好起來,一定的。腦海中一幕幕地浮現父親的容貌、聲音,眼淚不知不覺就奪眶而出。看著路旁的里程數字快速地變換,內心擺盪起伏,複雜的心情難以形容,一方面急著想快點回到台中,快點看到父親,但另一方面,心中又潛藏著一股恐懼,父親真的會這樣走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面對這一切?到了台中,卻因為SARS管制而沒有辦法直接進醫院,只能焦急地在小阿姨家中等候。醫院傳來的消息是,因為SARS疫情嚴重,所以如果要進入醫院,就得在院觀察十四天。這又怎樣?我們堅持一定要進醫院探視父親。終於,一通電話要我們馬上過去,一連串洗手消毒、量體溫、寫紀錄、穿隔離衣的手續之後,才進了醫院。走近病房,遠遠地就看到母親憔悴的面容,又是一陣難過。病房內,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醫生正在進行急救,父親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意識,口鼻上插著呼吸器,周遭的儀器發出嗶嗶聲響,伴隨著螢幕上起起伏伏的綠色線條。心臟按摩、強心針、電擊...原本電影中經常出現的畫面,如今卻一幕一幕、一刀一刀地割下我的心,令我難過萬分,因為床上那個受盡折磨的人,是我最愛的父親。手忙腳亂之後,父親恢復了呼吸與心跳,母親跟父親說:「老公,孩子們都到了,昆翰和佩穎從台北回來,小樺從高雄回來,他們回來看你喔!來,跟爸爸說你們回來了」,我想講話,卻發現自己講不出來,好不容易才說出:「爸!我是昆翰,我從台北回來看你了」。接下來,我就楞在那邊,這樣的情景對我實在衝擊太大了,我心中很難過,好像要爆炸了,但腦袋裡卻又像是空的。望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父親躺在床上,我握著他的手,如此真實的存在,但生命氣息竟如此地微弱。緊緊握住,希望握住他的生命,不願意他離開。父親穿著一件舊的家常運動服,手臂上插著點滴,灰白而有點稀疏的頭髮覆在額上,眼睛微張,但沒有表情。臉上的皺紋是父親為家庭、為工作辛勞的痕跡,黝黑而粗糙的手臂,是他長年在外風吹雨打的結果。這就是我的父親,可是不同以往,他沒有絲毫動作,沒有那種祥和滿足的表情,沒有看到孩子回家時的笑容,沒有激勵我鼓勵我的諄諄教誨...我多麼多麼希望能夠看到父親點點頭,聽父親說說話...但...奇蹟並沒有發生...
幾次急救下來,看著一次又一次的心臟按摩,一次又一次的電擊,真的不忍父親再受這樣的折磨。於是與母親同意放棄急救,讓父親遠離苦痛。綠線起伏逐漸低緩,直到成了死寂的直線,我們握住父親的手,口中唸著阿彌陀佛,我們沒有也不願放聲大哭,希望讓父親安心地走,不要牽掛著我們。當時,我的內心非常平靜,至今仍搞不懂當時的心情,或許是衝擊太大,根本沒有辦法想太多,或許潛意識中,真的覺得父親辛苦勞累了一生,能解脫不再受病痛折磨,也不該讓他不捨。終究沒有答案,但我知道,隨著時間過去,我對父親的思念,越來越重。驟然,父親走了,還來不及調適心理,馬上面臨許多處理後事的抉擇,一連串繁瑣的事緊接而來,有時大家提供了各種不同的意見,要我們選擇,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想太多。那些日子,腦中經常處於衝擊後的空白,只能處理一件算一件。我特別擔心母親身體與心理的疲累,從父親病發到住院,從往生到公祭下葬,她真的很堅強,必須面對這樣的巨變,還要承擔各種責任。父親在她生命中又是如此的重要,母親所受的煎熬,實在不是我所能想像。這時,想著父親和母親,才使我認真思考什麼是愛?什麼是家庭?什麼是責任?
在這段日子中,許多朋友捎來關心,我深受感動,特別是大學時代的學長姐與同學們。當他們見到我時,我總是表現得「我...還好...不用擔心」,有時還會露出一點笑容,談些輕鬆的話題,或許這樣的行為在其他大人眼中,覺得太不適當了,怎麼可以這樣呢?但也許是個性的緣故吧!平常,我就很少將自己內心的悲傷情緒,表現在他人面前。我的感覺、我的難過、我的眼淚、我的失落,這都是自己的事。我瞭解自己,不需要用外在表現來證明什麼。刻意表現,這對別人可能是有意義的,對觀眾是有意義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孝順的表現,但對我而言,那只是虛偽。對父親,為父親,我不需要虛偽。即使我始終認為自己不夠孝順,但我仍願意相信自己,我對父親的情感,不需偽裝,不管各種「儀式」有多好多大的功能,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最誠心且信賴的方式。
2003年後段,國際間發生荒謬的中東戰事,軍事衝突打得火熱,各家媒體莫不搶播這齣大成本的混戰連續劇,臺灣也不例外。但國內的SARS疫情一爆發,馬上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四個英文字母瞬間馳名遠近,搞得整個社會人心惶惶。大至政府的整體應變能力,小到人際間的信賴與關懷,都面臨極迫切的危機。我一心等待雨過天青,但一件又一件的負面消息,重重地刺向人民的心臟,臺灣的明天在哪?我沒有答案!我的悲觀情緒開始蔓延...外在的惡劣處境,我束手無策,胸中已滿是鬱悶之氣,內心還有寫碩士論文的壓力,而六月博士班考試與七月教師甄試的中程目標又不時干擾著我。沒考上博班、沒考上教師甄試,那就只有當兵一途,離開社會脈動一年多之後,還要面臨求職的挑戰!未來如何?前途茫茫。我本來就是很會胡思亂想的人,這時更是被自己的擔憂和畏懼層層綑住。打電話回家時,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這種徬徨,其實也算是一種發洩。雖然我很少表現出來,但家人的一字一句,都對我影響很大。只要聽到幾句鼓勵的話,就會心安許多,覺得自己不是孤軍奮戰。本以為自己在外求學多年,已經很「獨立」了,但終究發現家庭其實比想像中還來得重要。
擺盪的五月,撇開大環境不提,中旬有師大博士班報名,需要繳交碩士論文與博士班研究計畫,當時我考慮很久,究竟要專心寫六月份要發表的碩士論文,還是抽空準備報名資料與筆試?連續熬夜好幾天的我,實在很想要放棄。當時論文初稿還沒有全部完成,博班研究計畫也僅僅寫了個大概,這樣的東西交出去,會不會很丟臉?指導教授會不會覺得我不自量力,連碩士論文都還沒有寫好,居然敢報考博士班?縱使交了報名表,六月七日要筆試,通過了初試輿論文審查,還有口試,而且這一段期間同時要準備論文發表,對教師甄試的焦慮,也未曾缺席。就這樣擺盪焦躁,一直拖到了五月十九日,報名的最後期限。熬了一個晚上,當天早上一度忍受不了煎熬而棄守,但沖個澡以後,還是決定試一試。不管寫的是好是壞,有機會嘗試,就要給家人與自己一個交代吧!中午過後,抱著「先交出去再說」的心態,匆匆將資料影印裝訂,跑東跑西準備好相關文件。等影印店將文本印出來已是五點多,周遭的郵局早就拉下鐵門。還好前一晚就未雨綢繆地找到台北市的夜間郵局,於是騎車趕到博愛路的總局,看著報名文件蓋上當天的郵戳,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至少完成了一項任務。接下來的幾天,繼續日夜趕論文的生活。從五月開始,就經常在師大自習室待到十一、十二點,然後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出教育大樓,校園已是一片漆黑,有時就找個地方坐下,讓煙霧包圍自己,看著和平東路的車流。深深覺得,如果能這樣靜靜地感受這個世界,不需要肩負什麼責任,該是多麼輕鬆的一件事。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努力,碩士論文逐漸成形,也終於將一部份內容拿給張建成老師,請他給予指導及意見,接下來的進度是重新整理文獻探討的內容。看著論文慢慢上軌道,心中也踏實許多,暫時不用熬夜了。但是就在那週的星期天早上,我剛起床沒多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因此心情非常好,突然接到大妹的電話,我一如往常地問:「幹嘛?有什麼事嗎?」她用有點不尋常的語氣答:「哥,你還不知道喔?媽有沒有打給你?」,我還沒有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啊!怎麼樣?」「就是...爸...爸那個啦...」妹妹的語調驟變,令我感到一絲緊張,而且話又講不清楚。我當時覺得非常生氣,心想「幹嘛要用這樣的語氣與詞語,好像老爸怎麼樣了」,我斥責:「ㄟ,妳幹嘛啦?到底怎麼樣?」,沒想到接下來聽到的消息,真的是晴天霹靂:父‧親‧病‧危,要我和妹妹趕快回台中。聽到,突然腦袋一片空白,怎麼可能?前幾天才跟他通過電話,他還囑咐我要戴口罩,沒事不要出入公共場所。才隔幾天,怎麼會?我問妹妹,究竟是怎麼了?她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事情的經過。我要她馬上整理行李,約在公館見面,然後隨即打給母親。聽到母親哽咽的聲音,我知道,事情真的很嚴重。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母親的敘述,令我好難過...父親星期五開始腹痛,看完醫生後,因為擔心當時的SARS疫情,所以不敢貿然住院。但星期六情況還是沒有好轉,才經過急診住進榮總。當時只要住院,就必須先觀察三天,確定沒有發燒跡象,才能轉到其他病房。父親原本病情還維持穩定,只是身體很虛弱,沒想到星期天早上劇烈惡化,需要插管輔助呼吸,醫生發出病危通知...一切來得這麼快,而我,竟然那麼晚才從電話中知道。都怪我那些日子為論文昏頭轉向,回到住處都已經十二點多,就沒有再打電話回家。如果能早點知道,我就可以陪在父親身旁。父親痛苦時,我們三個卻不能在旁陪伴、服侍,握著他的手,現在想來是多麼令人難過...除了難過...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
記得那兩通電話後,我趕緊打電話給小妹,要她趕快回台中。急急忙忙地塞了幾件衣物,就衝下樓騎車,路上一邊打電話要孟穎上網查幾點有台北到台中的班機。接到妹妹之後,小阿姨來電,接著孟穎回電,並沒有能夠配合的班機。看來,搭客運還是唯一的方式。往承德路的途中,三阿姨打電話說她要馬上開車下台中,要我們到永和與她會合。在一陣混亂之後,終於踏上這次情緒最複雜的返鄉路程。在車上,兩人不斷地祈禱,我說服自己,也試著安慰妹妹,父親一定會好起來,一定的。腦海中一幕幕地浮現父親的容貌、聲音,眼淚不知不覺就奪眶而出。看著路旁的里程數字快速地變換,內心擺盪起伏,複雜的心情難以形容,一方面急著想快點回到台中,快點看到父親,但另一方面,心中又潛藏著一股恐懼,父親真的會這樣走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面對這一切?到了台中,卻因為SARS管制而沒有辦法直接進醫院,只能焦急地在小阿姨家中等候。醫院傳來的消息是,因為SARS疫情嚴重,所以如果要進入醫院,就得在院觀察十四天。這又怎樣?我們堅持一定要進醫院探視父親。終於,一通電話要我們馬上過去,一連串洗手消毒、量體溫、寫紀錄、穿隔離衣的手續之後,才進了醫院。走近病房,遠遠地就看到母親憔悴的面容,又是一陣難過。病房內,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醫生正在進行急救,父親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意識,口鼻上插著呼吸器,周遭的儀器發出嗶嗶聲響,伴隨著螢幕上起起伏伏的綠色線條。心臟按摩、強心針、電擊...原本電影中經常出現的畫面,如今卻一幕一幕、一刀一刀地割下我的心,令我難過萬分,因為床上那個受盡折磨的人,是我最愛的父親。手忙腳亂之後,父親恢復了呼吸與心跳,母親跟父親說:「老公,孩子們都到了,昆翰和佩穎從台北回來,小樺從高雄回來,他們回來看你喔!來,跟爸爸說你們回來了」,我想講話,卻發現自己講不出來,好不容易才說出:「爸!我是昆翰,我從台北回來看你了」。接下來,我就楞在那邊,這樣的情景對我實在衝擊太大了,我心中很難過,好像要爆炸了,但腦袋裡卻又像是空的。望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父親躺在床上,我握著他的手,如此真實的存在,但生命氣息竟如此地微弱。緊緊握住,希望握住他的生命,不願意他離開。父親穿著一件舊的家常運動服,手臂上插著點滴,灰白而有點稀疏的頭髮覆在額上,眼睛微張,但沒有表情。臉上的皺紋是父親為家庭、為工作辛勞的痕跡,黝黑而粗糙的手臂,是他長年在外風吹雨打的結果。這就是我的父親,可是不同以往,他沒有絲毫動作,沒有那種祥和滿足的表情,沒有看到孩子回家時的笑容,沒有激勵我鼓勵我的諄諄教誨...我多麼多麼希望能夠看到父親點點頭,聽父親說說話...但...奇蹟並沒有發生...
幾次急救下來,看著一次又一次的心臟按摩,一次又一次的電擊,真的不忍父親再受這樣的折磨。於是與母親同意放棄急救,讓父親遠離苦痛。綠線起伏逐漸低緩,直到成了死寂的直線,我們握住父親的手,口中唸著阿彌陀佛,我們沒有也不願放聲大哭,希望讓父親安心地走,不要牽掛著我們。當時,我的內心非常平靜,至今仍搞不懂當時的心情,或許是衝擊太大,根本沒有辦法想太多,或許潛意識中,真的覺得父親辛苦勞累了一生,能解脫不再受病痛折磨,也不該讓他不捨。終究沒有答案,但我知道,隨著時間過去,我對父親的思念,越來越重。驟然,父親走了,還來不及調適心理,馬上面臨許多處理後事的抉擇,一連串繁瑣的事緊接而來,有時大家提供了各種不同的意見,要我們選擇,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想太多。那些日子,腦中經常處於衝擊後的空白,只能處理一件算一件。我特別擔心母親身體與心理的疲累,從父親病發到住院,從往生到公祭下葬,她真的很堅強,必須面對這樣的巨變,還要承擔各種責任。父親在她生命中又是如此的重要,母親所受的煎熬,實在不是我所能想像。這時,想著父親和母親,才使我認真思考什麼是愛?什麼是家庭?什麼是責任?
在這段日子中,許多朋友捎來關心,我深受感動,特別是大學時代的學長姐與同學們。當他們見到我時,我總是表現得「我...還好...不用擔心」,有時還會露出一點笑容,談些輕鬆的話題,或許這樣的行為在其他大人眼中,覺得太不適當了,怎麼可以這樣呢?但也許是個性的緣故吧!平常,我就很少將自己內心的悲傷情緒,表現在他人面前。我的感覺、我的難過、我的眼淚、我的失落,這都是自己的事。我瞭解自己,不需要用外在表現來證明什麼。刻意表現,這對別人可能是有意義的,對觀眾是有意義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孝順的表現,但對我而言,那只是虛偽。對父親,為父親,我不需要虛偽。即使我始終認為自己不夠孝順,但我仍願意相信自己,我對父親的情感,不需偽裝,不管各種「儀式」有多好多大的功能,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最誠心且信賴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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